“嘁,”雷寅双踢他一脚,道:“你才进京多久,竟就娇气起来了。以往我手脚比这重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鬼喊鬼叫的,果然是身娇体贵的世子爷了!”
江苇青在她的掌下回头看向她,眼眸里竟是一股委屈之意。
顿时,雷寅双就心软了,松了手,让他起了身,一边笑着评点道:“看起来你这身手倒也没撂下,可是天天练着的?”
她说着,一回身,却是正对上那假山下面,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冯嬷嬷和那四个大丫鬟。几人虽都吃了不小的惊吓,却都依礼紧闭着嘴,只那大睁得几乎能掉出眼眶的眼珠,看着颇有些惊悚。
“那个,”雷寅双一阵尴尬,赶紧理了理裙摆,这才发现,那嫩黄的裙裾上早沾了一摊褐色的茶渍,以及不知什么糕点的碎屑。她不禁一阵心疼,这才刚穿了半天……
“呃,那个……”她以小指搔搔鼻梁,回头看看低头憋着笑的江苇青,忽地就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提起裙摆又踹他一脚,然后才一回身,摆着个高傲的姿态,居高临下看着冯嬷嬷等人道:“姑娘我就是这脾性,以后你们……”她看看三姐,“习惯也就好了。”
“哈哈……”
她的背后,爆起江苇青的一阵大笑。
看着仰头大笑的江苇青,礼仪最为规范的冯嬷嬷终于忍不住惊讶得微张了嘴。
要说起来,冯嬷嬷对江苇青其实一点都不陌生。他还年幼时她就已经在长公主府里当差了,甚至在长公主将江苇青接到公主府小住时,她还曾亲身照顾过他一段时间。只是,小时候的他,周身就已经开始散发着一种小兽般“生人勿近”的森冷和警觉了,便是别人再如何费心讨好于他,他也总是视而不见。如今历经磨难重新归来,便是宫里宫外的人都说世子爷变了,待人亲切了许多,冯嬷嬷却总觉得,他那抹时时挂在唇角处的浅淡微笑,与其说是一种亲切的表示,倒不如说是一种警示——警告着别人不要误入他们不该进入的区域……就这一点来说,冯嬷嬷觉得,其实世子爷的禀性从来就没变过。如今忽然看到他竟也有这种全然开放的开怀大笑,冯嬷嬷不吃惊才叫奇怪!
一年前,世子爷软磨硬泡地把冯嬷嬷从长公主府里要出来时,就早跟冯嬷嬷交待过,他希望她能够辅佐从小地方来的雷姑娘在京城立足,至少不叫她吃了京里那复杂人事的亏。如今看着自家姑娘竟那般身手利落地跟世子爷对打着,且还是这种虎虎生风、拳拳到肉、不打折扣地真心打法,再听着她当众宣称她“就是这样的一条汉子”,冯嬷嬷心里顿时一阵哀号——人事什么的,该是其次吧,这姑娘的仪态规矩,才是大事……
而,还不等冯嬷嬷怎么想着法儿纠正自家姑娘的礼仪规矩,宫里就来了旨意,宣雷家人于五日后觐见。
☆、第80章 ·进宫
第七十三章·进宫
说实话,五天的时间真的没办法做什么,何况,雷寅双从来不是个肯盲目听话的乖孩子。
这五日里,光是教着雷寅双如何像世家女子般优雅地行立做卧,就足以叫冯嬷嬷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多长出好几道皱纹了。
她教着她家姑娘:“女孩儿家走路时该轻缓着脚步,不能大步流星。”
她家姑娘立时瞪着个眼问:“为什么不能大步流星?捏着手脚走路不累吗?”
她教着她家姑娘,“女孩儿家要低眉顺眼,轻易不要跟人对眼。”
她家姑娘道:“又不是贼偷,为什么不能看着人的眼睛说话?”
她教着她家姑娘:“女孩儿家说话该轻声曼语。”
她家姑娘:“清楚明白地回答别人的问话,不是一种礼貌吗?为什么要装着个蚊子哼哼?”
她说:“女孩儿家该掩口轻笑。”
她家姑娘:“为什么不能要笑便笑?这般遮遮掩掩,不会叫人觉得矫揉造作吗?”
……
雷寅双这“十万个为什么”,直折磨得冯嬷嬷一阵心力交瘁。教到第三天时,她不仅没能教得雷寅双有半点的长进,倒叫她那些“为什么”给洗了脑——遵从了半辈子这样的淑女规范,冯嬷嬷竟是头一次也跟着思索起来,为什么女人家要守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话虽如此,进宫陛见终究是一件大事,规矩礼仪上差了一点都不行。到第四天,便是自己心里有了动摇,冯嬷嬷也不得不继续拿那些宫规礼仪来约束着雷寅双。看着她急得唇角都要起泡了,雷寅双才撇着嘴道:“不就是一些觐见之礼嘛,又不是什么难学的招式套路。”说着,竟以极标准的姿势,给冯嬷嬷演示了一个觐见之礼,直把冯嬷嬷惊得眼珠差点又要掉下眼眶。
其实雷寅双也不是故意跟冯嬷嬷作对,她天生就是属猫的,对什么新奇事物都抱着极强的好奇心,冯嬷嬷教着她这些宫规礼仪时,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那么多姿多彩的一个人,用条条框框框成一个模子里的模样,可她也不傻,若环境非要逼着她去将就那些条条框框,她也不会死扛着。所以,诘问归诘问,该记住的要点她还是全都一一记牢了。
因那圣旨上宣召的是雷家人,要进宫的不仅有雷寅双,还有花姐。雷寅双跟冯嬷嬷学着规矩时,花姐也一同跟着学了。和雷寅双不同的是,花姐怕被人笑话,是真心想要学做个京城贵妇的,因此她是很下了一番功夫。
第五天,天还未亮时,当按着规矩打扮一新的雷寅双和花姐自上房里出来,冯嬷嬷看着那邯郸学步般的太太,以及依然故我的大姑娘,心头不禁一阵感慨——不得不说,这般一对比,那学了个四不像的太太,还真不如那不肯守着莫名规矩的大姑娘看着更为自然大方。
其实不仅冯嬷嬷看着别扭,雷寅双看着花姐也别扭的,连花姐自己都觉得别扭。可不管雷寅双怎么说,花姐总认为,便是自己学不像,至少是摆了个认真学习的姿态。
宫里召见,能进宫的自然只雷爹、花姐和雷寅双这三人。小石头太小,自是不会把他带进宫去;冯嬷嬷等人也更不可能跟着进宫。而便是皇帝召见,也只有召见雷爹的,花姐和雷寅双却是只能入后宫去拜见太后——此时元后早已去世多年,后宫地位最高的,除了太后外,便只有一个徐贵妃。
昨天小兔江苇青特意过来给雷寅双和花姐上了一课,教了她们一些宫里贵人们的喜好忌讳。当时雷寅双觉得,她在江河镇上连个天启皇帝都不曾怵过一下,应该也不会怵了后宫这些娘娘们。可等他们一家三口进了宫门,雷爹被一个内侍领着往右,她和花姐被两个小内侍请着往左时,看着前方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赭红色宫墙,雷寅双莫名就有点心慌气短。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高高宫墙,硬是将头顶那一片天空挟制成一条细长的蓝线。看着那一线蓝天,雷寅双顿感一阵扑面而来的压抑,以及皇家那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种威胁感,顿时激起了雷寅双潜意识里的警觉,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便已经挺直了脊背,捏起了拳头,那原本按照冯嬷嬷的教导规规矩矩低垂的头,也于不自觉中扬了起来。
因此,当她们在宫墙夹道内和皇帝的御辇相遇时,她正是这么一副随时要跟人打架的机警模样……
日理万机的天启皇帝坐在御辇上,正沉思着国家大事,忽然就看到远远一片低垂的脑袋当中,竟有一颗头颅正高高地扬着。他还没看清那人是谁,御前侍卫那里就先有了反应。
要说这些御前侍卫,人人都是武功高强,对危险都有着种本能地反应。雷寅双那里紧绷着身躯,于不知不觉中散发出的紧迫感,立时就叫那些侍卫们给盯上了。出于宁错过莫放过,那刘棕只一个眼神,便有四个大汉冲着雷寅双-飞扑了过去……
这一回,却是和树林里那一回不同。便是看到这些人冲着自己扑过来,雷寅双也再没想到,他们的目标会是自己——她还以为自己把冯嬷嬷教的规矩守得很好呢——直到脖子上被压了两把明晃晃的钢刀,她这才反应过来。
只是,这时再想反抗,已经晚了。于是,便是被钢刀压着要害处,她仍是不服气地冲着那缓缓而来的御辇瞪起了眼。
时隔一年多,便是雷寅双有着那样不能为人所知的身世,便是天启帝觉得这小丫头的性情挺讨人喜欢的,仅两面之缘的她,那小模样也早已经在天启帝的脑海里变成了一个极模糊的影子。而眼前这和当年极为相似的一幕,以及那孩子同样倔强不肯服输的神色,却是忽地就令天启帝记起了她……的外号。
“虎……爷?”
对照着今儿要召见雷家人的事,天启帝立时就想起了她是谁。只是,叫天启帝没想到的是,他没记住这孩子的名字,居然竟记住了她的外号。
听他竟一口叫出自己的绰号,雷寅双也意外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应了天启帝一声:“啊?”
天启帝忽地就笑了起来,撑着那御辇的扶手,看着雷寅双道:“怎么每回见到你,你都是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说着,他冲着侍卫们挥了挥手,令人放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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