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谢纡和岳氏面色一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岳氏以目示意,还想再化解,谢纡却将腰背一挺,道:“既然要说明白,那么父亲也请听儿子一眼。当年我做那些是坏了府里的名声,那么大哥呢?他做出那些有伤风化的事情时,可有考虑咱们府上的名誉?父亲,一样都是你的儿子,怎么大哥如此受偏疼,我却处处被指责?”
“他那是无心之失,你呢,你是有意为之!”谢老太爷斥道。
“那也是你偏心在先,才会逼我出此下策。好,既然要说明白,我索性就全都说了罢——”谢纡甩开岳氏正紧握着他的手,抬胸道:“父亲自幼便对我有成见,这些年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改初衷。哪怕大哥做出那样荒唐的事情,全没有半点当家人的样子,你也还是护着他。你想过我么?难道我就活该这般憋屈?”
“憋屈?”谢老太爷胡子一颤,“所以你就和郭舍、越王走到了一起?”
“对!父亲不给我出路,我也只能另谋出路!”
旁边岳氏狠狠的揪着他的衣襟想要阻止,谢纡这么多年攒着的不忿一旦撕开了口子,便有些不管不顾,猛然抬手将岳氏推到旁边,怒声道:“你别拦我!”又转向谢老太爷,“郭舍是当朝首辅,越王也是亲王之尊,朝堂之上权谋机断,谁能比得上郭舍?儿子也有抱负,也想有一番作为,凭什么不能结交贵人?呵,父亲不愿意照拂我,难道还要阻止别人照拂我?郭首辅是我仕途上的恩人,我何必为了当年一点微不足道的旧怨而远了他!”
这般倔强的模样让谢老太爷有些肝疼,怒声道:“那我先问你,是否还记得家训?”
“仁善立身,有所不为。”
“好,原来你还记得!那郭舍是什么人,他做过的坏事,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这就是你的仁善立身?越王又是什么人,残害女童那是禽兽不如的事情,你却上赶着把玥儿推过去,这就是你的有所不为?逆子!”
重重的一拐杖敲过去,众人屏住呼吸的间隙里,谢纡却忽然笑了笑。
“对,我就是逆子。”他抬起头看着谢老太爷,“既然父亲这样瞧不上我,就将我逐出家门吧。”
书房里是死一般的安静,非但谢老太爷、谢老夫人和谢缜,就连岳氏都一脸惊诧的看向谢纡。旋即,她忙膝行上前,求道:“老太爷别生气,二爷这是糊涂了,都是一家子,二爷和我纵有错处,老太爷责罚就是,可千万别……”
“将我逐出家门吧!”谢纡打断了岳氏,有些冲动叫嚣着冲上脑海,他只觉得畅快无比。
这么多年,他在府里处境尴尬,如今好容易搭上了郭舍和越王的线,如果老太爷执意阻止,他凭什么要听?当父亲的不愿意给他出路,他自谋生路还不行吗?
父子俩沉默着对峙,谢老夫人想开口劝说,却被老太爷挥手阻止。
五十余岁的人,头上已经掺杂了银丝,老太爷有些疲惫,就连那握着手杖的胳膊都无力的垂了下去,只问道:“你早就有了这个心思?”
谢纡并未退缩,脸上却有种奇异的平静,点头道:“是。这些年,许多事情上父亲都和我看法不同,儿子以前总是听你的,因此错过了许多东西。这府里的情形已经明明白白,儿子纵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泽儿想想。我要做的事情比会另父亲不悦,与其到时日日冲突,不如父亲这就将我逐出去吧,也只怪儿子不肖。”
谢老太爷哪里可能真的将他逐出家门去,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是觉得我束缚了你?”
谢纡点了点头。
父子俩意料之外的平静,后头的老夫人和岳氏都急红了眼,偏偏又被两人阻止着不许打搅,只能眼巴巴的望着谢老太爷,希望他能拦下谢纡一时的冲动。
谁知道谢老太爷并未阻拦,他默了半晌,终是道:“那就如你所愿。”
譬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恒国公府的家训便是仁善立身,哪怕有一日丢了这荣宠尊位,失了富贵荣华,也不会为保住家底去与郭舍、越王之流为伍。谢纡如此与虎谋皮,将来他成事也好、玩火自焚也好,都不该再牵连谢缜、谢缇。
老太爷长长一叹,脸色落寞沉下去的时候,愈发显出皱纹老态,透着回天乏术的无力——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府内的平衡,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日,将父子隔阂、兄弟相争全然曝于日光之下。
瞧了一圈神色各异的在场众人,谢老太爷朝谢缜吩咐道:“修书给老三,叫他半月内回府,共议此事。”
☆、第67章 067
谢缜回到棠梨院的时候,谢璇和谢澹就在西跨院里坐着,谢璇也有些忐忑,不晓得老太爷在查出岳氏的种种谋划后,会有怎样的处置。
见得谢缜沉着脸进门,姐弟俩都有些犹豫,不敢就迎上去。
倒是谢缜瞧见了他们,缓缓踱步过来,问道:“玥儿呢?”
“五姐姐在房里,不许人过去打搅。”谢澹也知道昨晚的动静,适才谢璇也与他解释过,这时候猜得谢缜的心情不好,只眨巴着眼睛不再说话。
倒是谢璇有些好奇,虽然没说什么,一双眼睛却是打量着谢缜。
姐弟俩容貌酷似,只是谢璇女儿家窈窕,便显出娇美,谢澹渐渐抽条长高,便见俊秀。相似的容貌轮廓里,依稀都有陶青青的影子。
谢缜昨晚一宿未睡,今早先是被提及旧事,又经历谢老太爷和谢纡的对峙,心绪翻滚之下,不免又想起了陶氏。当年的恩爱情浓,后来的决绝和离,乃至这十年相隔、宋远归来,一幕幕的浮在眼前,叫人脑袋胀痛。他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只抬步往屋里去休息。
待得晌午用饭的时候,谢缜才将今日的事简略说了,自然不会说得详细,只说老太爷生了气,这两天他们几个孩子务必乖巧,不要去惹事云云。
谢璇也没多问,探了探他关于对下人们处罚的口风,便开始打算如何兑现诺言,帮田妈妈脱身。
分家的事情一旦提出来,上头几位的气氛便有些尴尬,去荣喜阁的时候也是清淡冷落。
八月二十的时候,谢璇听说元靖帝要晋王去玄妙观上香,便留了心。
这一日也恰是许少怀的头七,先前因为京兆衙门要断案子,庆国公府便没能及时为许少怀治丧,如今案子判下来,带头的郭晋宗受了重责,处死了两个有直接砸死许少怀嫌疑的仆从,又或轻或重的责罚了参与此事的纨绔们,纵然庆国公府未必满意,案子却就此画上了句号,庆国公府也只能赶紧治丧。
谢家与许家是儿女亲家,这等事上自然得去,只是这边正闹着分家的事情,也不叫岳氏去了,而是由谢老夫人亲自出面,由隋氏陪着前去吊祭。
谢璇有些日子没见着谢珺,却不能跟着去吊祭,只好闷闷的待在家里。
临近八月底,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她这里记挂着晋王的事情,坐卧总有些不安,见谢玥独自闷坐在屋子里,索性带了芳洲出门,要去后园子散心。
府里栽了不少桂花树,这会儿桂花盛开,香飘十里,和着满圃的菊花,倒也有趣。
谢璇在花圃边立着出神,忽听后头一声轻轻的咳嗽,转过头去的时候,就见应春带着双儿走了过来。
自打应春被谢纡讨过去之后,谢璇便再也没见着她,如今会面,便觉她更增婉媚之姿,明明走路的姿态十分正经,却总有腰肢款摆的曼妙味道。她的唇角也挑着笑意,比之先前更显鲜活。
谢璇抬头打量着她,报以一笑。
应春也是一笑道:“六姑娘也在这里?”
“瞧着菊花正好,出来看看。应姑娘如今春风得意,倒是可喜可贺。”
“不过是求取所需而已。”
“应姑娘这般聪慧,所求的必能如愿。芳洲——”谢璇扭头,指了远处盛开的一丛金狮子,“那儿开得正好,你帮我挑一些折来,回去供在屋里。”
芳洲应声而去,应春知晓其意,便吩咐双儿过去帮着折花。
剩下两人站在花圃边,秋日风清气爽,叫人精神振作。
谢璇抬头看着应春的时候,眼中藏有激赏,“没想到应姑娘手段如此出众,倒是叫我十分惊喜,今日出来得匆忙,也不敢随身带着姑娘的契纸,明日叫人送去如何?”
“那就劳烦六姑娘。”应春倒是没有客套,只是一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姑娘不喜欢我狐媚老爷,对于这件事倒是乐见其成?”
“原就是二夫人出的主意,我不过原样奉还,不是天公地道的事情么。”
“说来还是该感谢六姑娘,算是帮我指了另一条路。我听闻二爷打算分出去另住,到时候姑娘若有什么话,派人过来吩咐一声,应春愿意帮忙。”
这话倒是叫谢璇有些吃惊。
她跟谢缜的关系不算亲近,昨天那样的大事谢缜也不会细说结果,所以哪怕谢璇这里好奇得很,却也没敢探问对二房的处罚。如今听着应春的意思,谢纡和岳氏是要分府另住了?若果真如此,那可就真是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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