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然能够赦免任何人,只是臣与太傅每日陪着皇上读书,那些道理不是白学的。”他慢慢走在肩舆旁边,没有傅太后的疾言厉色的威压逼迫,说的话便能钻进小皇帝的耳朵里,“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能驱使人效命。可明知他们这般行径违了宫规,必要受罚,还拿生死大事来胁迫,逼他们进入两难的境地,皇上的权威难道是这样用的么?”
小皇帝往大氅里头缩了缩。
他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平常也十分懂事上进,今日也是被傅太后气得狠了,才发小孩子心性,立逼着要出来。太傅和王叔的教导他并没忘,如今被韩玠徐徐说来,没有指责怒斥,也引得他反思起来。
好半天,小皇帝才嘟着嘴,“我今天也是……算了,这次是我不对,下回不这样了。”
他既已认识到错处,便觉得愧疚起来,倒不是对着那统领和金德,而是为了太傅和韩玠的教导。韩玠也就罢了,回头撒个娇,诚恳的认错,他也不会说什么,就只是太傅……那老头儿虽然人不错,却也刻板得很,明儿少不了一通唠叨。
小皇帝愈发往大氅里缩进去,“王叔,我知道错了,真的。”
“天子知错能改,是百姓之幸,皇上且说说错在哪里。”
“我不该用身份来逼迫他们做不对的事,如果他们要受罚,更该受罚的是我。毕竟他们做这些,全都是我逼迫的。”小皇帝扭头看着韩玠,整张脸都藏在大氅的毛领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眨巴,“王叔,我已经知道错了,明儿抄一篇书好不好?”
如此主动认错自罚,他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韩玠已能猜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无奈,“皇上如此态度,令人欣慰。”
“所以,明天王叔别将此事告诉太傅好不好?我会记着教训,绝不再犯。”
教训的目的,也不过是令他认识错误,立心改正而已。韩玠瞧着小皇帝,有些心疼,神色却还是严肃的,“若太傅不问,臣自然不提。若太傅问起……”他微微沉吟,小皇帝已乖觉的道:“那我就主动认错,请王叔帮我开脱几句就好了。”
比起其他同龄的孩子,其实很他已经很懂事很懂事了,韩玠点了点头,“那皇上待会看完了,就早些回去,免得叫人担忧。”
小皇帝乖觉的点头。
到得明光院中,小皇帝便直奔摇篮而去。他自出生以来,先是养在元靖帝跟前,之后便成了皇帝居于深宫,阖宫上下就他的年纪最小,哪曾见过刚出生的婴儿?难得看到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小皇帝头一回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小心翼翼的触碰婴儿细嫩的手指头,眼睛里全是五岁孩子的好奇。
韩玠就在后面侍立,小皇帝便问,“信王叔,他们什么时候长大?”
“很快的。”韩玠想起当年刚见到小皇帝时,他只是个襁褓里柔弱的婴儿,被平王妃和陶妩争来争去,看着令人唏嘘。如今一晃数年,他都这么大了,登上帝位披上皇袍,虽是众星拱月,其实偌大的皇宫里,却依旧没几个人真正关心他的身体。语气中到底添了喟叹,韩玠的目光落在那两个粉嘟嘟的婴儿上,“一眨眼就能长大了,到时候就能自己进宫给皇上问安。”
“我要他们来陪我玩!”宫廷生活实在太过清寂,小皇帝急需玩伴。
韩玠点头,“好。”
宫门落钥的时辰都有定例,小皇帝这回显然是偷跑出来,若把动静闹大一些,被外头的言官们知道了,免不掉又是一番聒噪。韩玠不敢叫他逗留太久,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劝皇上回府,到底是怕小皇帝在路上有什么闪失,他只好亲自送他回宫。
只是心里惦记着还在书房的谢璇,临走时悄悄嘱咐芳洲,叫她带一副竹椅去将谢璇接回来就寝,不必等他。
外头的天色已近黑了,韩玠乘了马车,赶着时辰将小皇帝送回宫中,一颗心才算踏实。
回到王府时谢璇倒还没睡下,正靠在枕上看书,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那象牙色绣合欢的寝衣领口稍稍敞开,可以窥见里头的风光。韩玠过去先将谢璇黏了会儿,才盥洗沐浴,安然就寝。
第二日是休沐,没有早朝,韩玠打算陪着谢璇多睡会儿。
他平常早起惯了,除非陪着谢璇贪恋被窝,否则就算没有朝会,也会在卯时二刻起身,去院里头练剑。今儿一如既往的按时醒来,冬日里天亮得晚,屋里光线尚且昏暗,韩玠枕在手臂上瞧着谢璇睡容,嘴角微翘。
即使成婚已有数年,每个清晨从梦里醒来看到她的时候,韩玠还是觉得幸福。
大抵前世的痛苦与孤寂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即使重来一次,也还是埋在心底深处。所以觉得这样的温存陪伴分外珍贵,剩下的每一天都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他跟爱妻相处的时间愈来愈少,所以不能辜负每一点时光。
温柔泛滥于心底,他俯身过去吻住谢璇,轻轻的磨蹭。
单薄的寝衣包裹着她的身体,自打怀孕之后,谢璇的身子愈发丰满,指尖掠过那一双雪峰时,手感都分外不同。于是有些贪恋,轻轻的摩挲着,从胸前游弋到腰腹,晨起后的欲望渐渐无法按压,韩玠的手掌渐渐滚烫,惊醒了谢璇。
她显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看着韩玠,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捉在手里,嘟哝道:“睡觉。”
可韩玠哪里睡得着?手臂僵硬的在谢璇掌心停留了片刻,明明她并没做什么,韩玠却觉得被窝里越来越热,最后忍无可忍的起身,迅速的套了衣裳,出门去吸一口冷冽的空气——谢璇才生下孩子没多久,身体都没恢复呢,他当然不敢在这时候放肆。内火难以熄灭,只好将宝剑出鞘,穿着单薄的衣衫于冷冽的晨风中矗立。
陪娇妻在被窝厮磨的打算彻底泡汤,怪也只怪他自身没能按捺住欲望。
唔,自从成亲之后,他面对谢璇时的自制力果然是越来越差了。
天气有些阴沉,一整天没见太阳,外头寒气扑面。
韩玠同谢璇坐在窗下,却是一室融融。窗外就是一丛竹子,这时节里比不得盛夏的凤尾森森,竹枝正随了那寒风起伏摇摆,刷刷的掠过窗户纸。
昭儿和盈盈才睡醒来,韩玠将两个襁褓并排摆在案上,将谢璇揽在怀里,细细打量两个孩子的变化。刚出生的婴儿总有些皱巴巴的,看在爹娘眼里,却是哪儿都完美,谢璇甚至描摹起来,“昭儿的眉眼像你,将来肯定好看!盈盈自然是要像我的,将来打扮起来,是最漂亮的郡主!”
那淡淡的一点小眉毛,能看出将来?韩玠便点头应和,“儿子像我,女儿像你。”
谢璇想想又不对,“可是龙凤胎的长相也会有相似的,你看我和澹儿,小时候奶娘都没法分辨。”她抬头细细打量韩玠,笃定的道:“我俩长得又不像,玉玠哥哥面貌英挺,我却长得比你好看。昭儿稍微随我一点也行,将来是个美男子,掷果盈车!”
“他将来做世子,你让王府世子掷果盈车?”韩玠挑眉。
谢璇觉得这话也不错,当王爷的还是该有威仪,像韩玠这样,容貌出色,却不敢叫旁的女子生出觊觎,更不敢朝他掷果抛媚眼。那还是像韩玠吧,玉玠哥哥的仪表也是京中少有人能及的,回头昭儿长大,必然又是风姿出众。
夫妻俩正自闲话,忽见芳洲匆匆进来,回禀道:“殿下,宫里派了人来,说皇上龙体有恙,请殿下快点进宫去。”
小皇帝病了?
昨晚才那么任性的折腾了一回,今儿就病了,莫非又是受风寒?韩玠最怕这孩子生病,那比朝堂大事儿还令人头疼,只好叫人取了披风,让谢璇晚上自己用饭,不必等他回来。
匆匆入宫,才知道皇上并非风寒,而是累着了。
傅太后、几位太皇太妃都聚了个齐全,太医院几位常伺候龙体的御医也都跪在御前,小皇帝还昏睡着,脸色很不好看。人群里站着太傅,见了韩玠时便拱一拱手,“信王殿下。”
这太傅也是个名儒,颇受先帝器重,身负教导皇帝之责,在朝堂上也很有些手段。
韩玠同他见礼,匆匆问过小皇帝的病情,便腾出位子给太医诊脉,退到后面去问太傅,“好端端的,怎么又这样了?”
太傅叹了口气,往傅太后那里扫了一眼,招一招手,将韩玠带到帐外说话。
帘帐之外是躬身伺候的宫人们,太傅寻了个清净处,同韩玠道:“今早的时候皇上气色还很好,我原本要给他讲书,谁知太后过来,便将一本《政要》放在了皇上跟前。皇上他本就年弱,哪里读得懂这个,太后便搬了椅子在旁瞧着,非要我讲解给皇上听,再叫皇上今儿把前四篇都背下来。”
“背下前四篇?”韩玠皱眉。
“嗯。”太傅显然也很不满傅太后这样的蛮横行径,“皇上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分外乖觉,太后放了《政要》,他就拿着那本书读,那里头的字都未必能认全,即便我讲了,也是囫囵吞枣的不解其中深意。他自打前晌就捧着书背,午膳进了半碗粥就说身子不适,又开始背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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