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璇点了点头,“越王那里,还是没信儿么?”
“皇上派了青衣卫四处查访,音信皆无。”韩玠哂笑,“当日我就曾劝他斩草除根,他一时之仁留了越王性命,如今反倒是寝食不安了。京城内外没有半点消息,若我猜得没错,他恐怕早就往铁勒那边去了。”
“越王曾在铁勒为质,在那边恐怕也有相熟。”
“嗯。铁勒去年换的新主年幼,如今政局也是不稳,越王若跟那边勾结起来,雁鸣关外的守卫如今正是薄弱,待越王发难时,那才是真正的隐患。只是此事没有真凭实据,想要派人去铁勒除了越王,难比登天。”
“皇上的意思呢?”
“他还是觉得越王在京城。”韩玠摇头,“我已派了人手潜往铁勒,没有朝廷出面,这点人手也是希望渺茫。”碰上这么个日渐昏聩的君主,那是能气死人的——时时猜忌着身边的人,真要下狠手时却又犹豫不决。韩玠再大的担忧与能耐,也不能代行帝权,只能干着急罢了。
谢璇依偎在他的怀里。
江山天下,是许多人放不开的梦。哪怕不是为那至尊之权,只为百姓安定、朝政清明,也会心甘情愿的殚精竭虑。韩玠前世戍守雁鸣关外,尚且揣着守卫家国安宁的心思,如今坐在了这王爷的位子上,又怎会坐视不理?
“好在越王逃到了北边,而晋王却在南方。”许久,谢璇才开口道:“你当真想让采衣去试试?”
“采衣懂事,不会泄露了秘密。一辈子就这么一两回,不该让她遗憾。”韩玠低头,吻住谢璇的额头。
人生百载,何其短暂。
他就这么一次的机会,自然希望珍视的人都能够圆满。
两人商议定了,待唐灵钧和韩采衣归来,高高兴兴的烤着野味吃完,便就着雪景慢慢的散步消食。韩玠提起在廊西和雁鸣关的经历,转头问唐灵钧,“这几日在府里还算安生?”
“母亲天天念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打起来的时候我也不敢惹毛了她,只能挨打罢了。”唐灵钧无奈,挺直的脊背稍稍泄气的弯了弯,“她还说要赶紧给我寻个亲事将我绑在家里,信王殿下啊——你可得救救我!”
“这我可救不了。”韩玠挑眉,“难道你不打算成亲?”
唐灵钧仰天而叹,“不想!”
旁边韩采衣也低声自言自语道:“嗯,不想!”
是日散时,韩玠让唐灵钧先行回府,却将韩采衣留在了厅里。
待韩采衣从韩玠书房出来的时候,神情比先前雀跃了不少,瞧着谢璇一笑,徐徐道:“好哇,你们都瞒着我,还瞒了这么久,滴水不漏的!”
“你打算去么?”谢璇微笑。
“当然要去!不过要等明年春天的时候,不然母亲不放心我出远门。”她凑在谢璇耳边,低声道:“还有啊王妃殿下,往后我的心事,可别直接告诉他。刚才他忽然开口,可吓坏我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韩玠了,谢璇便捏她的手,“若不是他,你能听到这好消息?”
韩采衣面上微红,冲谢璇行个礼,高高兴兴的走了。
☆、第128章 128
韩玠在朝中的威势愈来愈盛,元靖帝授意之下,段贵妃也会不时的召谢璇入宫说话。谢璇惦记着惠妃那里的吃食,每常入宫时总要过去瞧瞧,有时候碰见了落寞的宁妃,便也相邀前往。宁妃和惠妃都是与世无争的性子,从前各守家门极少来往,如今活络起来,倒也能合得来。
冬至那日元靖帝依旧在南御苑设宴,在宗亲群臣面前,头一次提起了立太孙的事情。
朝中虽也有人存异议,大多数还是顺着元靖帝的心思,韩玠更无异议。
随着傅家被打压,朝堂上的官员难免有所调动,许少留在鸿胪寺供职日久,年纪轻轻便成了鸿胪寺少卿。卫远道经过历练,在首辅卫忠敏的指点下日渐老练,也被擢拔入户部做了个郎中,所执掌的正是西北一带。
除了不时被问及子嗣时有点烦心之外,旁的事情倒也算顺畅。
元靖三十九年开朝的时候,元靖帝便命礼部筹备,安排立太孙的典礼。此时的陈思安,也才四岁而已。
谢家的爵位耽搁了一年,开春时由谢缜上表,将爵位传于十六岁的谢澹。
去年腊月深寒,到了开春的时候却乍然暖和起来。二月初的时候就已是熏风醉人,到得阳春三月,万物最光辉的时候,元靖帝在南御苑赐宴,邀请京中王公权贵敷衍,并在谢池上备了许多船只,方便女眷们游湖赏春。
因朝堂事务而时断时续的谢池文社,也在这一天开了今年的首社。
三月的谢池正是春色浓时,满湖碧波在微风里漾出清波,揉碎日影。远处是宫苑高耸的围墙和城楼上立得笔直的禁军,近处的拂堤杨柳下绫罗往来,珠翠摇动。一阵风过,隐隐便有脂粉甜香传来,夹杂着少女的欢笑。
谢璇与谢珺、谢玖、陶媛及唐婉容五个人乘了只大船,在和暖的春光里,为柔风熏醉。
因韩采衣二月初的时候就南下远游,没了她的聚会总少一点热闹,就连初为人妇的唐婉容都小声感叹,“从前表妹在的时候总嫌她聒噪,每回来了谢池都能被她吵得头疼,如今她不在这儿,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是怪想她的,也有许久未见。”谢珺一笑,瞧着不远处的飞鸾台,“几年没来文社,那边的姑娘们可都不认得了。待会宴会完了,咱们跟着长公主过来瞧瞧?”
难得谢珺会有这样的兴致,谢璇自然附和,“好啊。耽搁了许多社,也不知如今都出了哪些新的。过年的时候见着澹儿,他还说在国子监里有几个比他小的同窗,功课上不用功,诗词书画却极佳,去年在这文社里还出过些风头。”
“这么一说,才觉得咱们也不小了。”谢玖瞧着远处的飞鸾台,“那时候有一回跟着大姐姐来这里,王妃才十岁呢。”这本是无意间的一声叹息,却听得其余众人纷纷感叹。
六年时光一晃而过,当初的女童已然嫁为人妇,那年的温润皇子与顽劣少年也成了青年。就连谢珺,彼时还是待嫁闺中的娇羞少女,如今连孩子都是跑跑跳跳的了。而谢府之中,当初的六个姐妹也各自零落,谢珊惯常闭门不出,谢珮也甚少出门会客,谢玖更不必说,同处一座京城,也就只剩她们三个有所往来。
当年在恒国公府里的那些旧事似乎远去了,因韩玠、许少留和卫远道三个人来往得勤快,姐妹几个常会碰面,感情半点都没变淡。
谢璇不由瞧向谢玖微微鼓起的小腹,“就等着二姐姐的孩子生下来,再过上十来年,就该换他们来这里了。”
成婚后的谢玖渐渐磨平了闺中的傲气,低头瞧着身子,目光透出柔和,“到时候就叫融儿带着他们过来。”
风过湖面,船漾波澜,几个人渐渐靠岸,往南御苑而去。
这一日的赐宴显然也颇热闹,元靖帝上了年纪,虽然有个陈思安日日陪在身边,却还是嫌宫里冷清,难得赐宴一回,便令礼部将京中世家请了个遍。南御苑占地广,也不怕拥挤,这会儿宴席早已摆好,世家妇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闲谈,夹杂着孩子的笑闹声。
谢珺同谢玖携手入座,谢璇则和唐婉容上了高台,只不过谢璇是王妃,位子靠前,唐婉容只是长公主府上的儿媳,稍稍靠后罢了。
韩玠这会儿已经入座等着了,待谢璇同南平长公主等人见礼过,便伸手扶着她坐在身边,道:“谢池上春色如何?”
“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谢璇不好在外人跟前表现得太亲昵,坐得端端正正的,自韩玠掌中抽回了手去喝茶,又问道:“你没去父皇那里么?”
“已经给父皇问安过了。”韩玠语气中稍有不悦。
谢璇略微诧异,“怎么了?”
韩玠将她的手握在袖下,正待说话时见元靖帝已经在宫人拱卫之下走近,只好站起身来,同众人一起行礼。
元靖帝已是五十六岁的年纪,就算皇家养出来的根底子好,这些年伤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如今的头发大多已是花白,即便有皇冠藏住了,两鬓间的银发却也十分惹眼。他的左右跟着玉贵妃和婉贵妃,却不见段贵妃侍宴,再往后陪着两个新近得宠的宫嫔,旁边是相伴而行的惠妃和宁妃。
玉贵妃已有许久不曾侍宴,今日打扮得格外齐整。
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印记,走出晋王“早逝”的阴影,她依旧还是从前的那块美玉,柔润的胭脂涂在脸颊上,就着那一身娴雅气度,依旧光彩照人。她平素非但不与外臣来往,跟这些命妇甚至皇家女眷们都甚少有交情,在婉贵妃的目光扫过南平长公主和谢璇及后头的几位王妃时,她只是稳稳的盯着脚下的路,在元靖帝入座之后,款款坐在席上。
这时候她才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席上众人,并没有太多停留,只在与谢璇目光相触的时候,微微一笑。
春光明媚,她的坐姿透着挺拔,双手交叠,素净的手指上不见半片护甲。
谢璇恍然。仿佛又回到那年,她忐忑的走进乐阳宫里,菱花垂帘之后的女人缓步走来,虽然不饰华丽钗簪,浑身却都是高贵端华。旁边婉贵妃的俏丽绰约在年轻宫嫔的衬托下稍有失色,就连那份让元靖帝着迷的婉转风流都仿佛淡了许多,唯独玉贵妃还是当年的卓然气质,修长的手指从容握起茶杯,美态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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