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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事君 (蓬莱客)


  双鱼迟疑了下,只好也跪了下去。
  东祺走到跟前,绕着双鱼走了一圈,恍然:“原来是你!难怪你打扮的奇奇怪怪!宫女不像宫女!妃嫔不像妃嫔!刚才我叫你停,你为什么不停?”
  双鱼道:“殿下方才在树上,被树影所挡,我没看到。”
  东祺哼哼了两声:“我看你是故意不停下来的!我的核桃明明砸到了你!”
  “殿下误解了。”双鱼望着他,神情平淡,“我此前不知皇太孙殿下喜用核桃砸人的方式来叫人停下。下回我知道了。”
  东祺盯着她,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边上那个捧着书的太监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道:“殿下,晚上皇上要亲自考您功课……”
  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
  皇帝一生勤政,几十年如一日,至今还往往批阅奏折至深夜。但即便这样,每隔几天,他也依旧会抽出时间亲自考校皇太孙东祺的功课。
  方才皇太孙进学回来,路过这里,看见核桃树上露出几个结了果实的青皮核桃,兴起便不顾阻拦自己爬了上去揪。此刻仿佛被提醒了,脸上露出一丝愁色,最后望了眼双鱼,仿佛还有话说,嘴动了动,最后还是闭上了,撇下她转身便走,太监宫女松了口气,急忙跟上,一行人背影很快入了承祉宫,消失不见。
  ……
  天黑了下来。御书房伺候的一个太监传召,说皇帝让她过去。
  双鱼来到御书房。里头灯火通明。抬眼见白天遇到过的皇太孙也在。只不过现在,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的对面,正在背着书,神色显得有些紧张,额头在冒汗,全无白天时的骄纵之色。
  皇帝靠在椅子里,微微闭着眼睛,在听他背诵。
  双鱼进去,跪下朝两人方向静静地磕了个头,便起来站在了徐令的身后。
  东祺正在背《中庸》里的第十章。双鱼听他起头背的还很顺畅,背到中段,渐渐磕巴起来,等背完了“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停下来接不上了,显然是忘记了。
  皇帝睁开眼睛,表情有些不悦:“没了?就这些?”
  东祺呃了两声,一时答不出来。忽然看到徐令身后的双鱼,一愣,脸迅速地涨红,道:“我这就去背……等下再背给皇爷爷听……”
  皇帝哼了声:“白天干什么呢?爬树呢。上回皇爷爷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东祺脸上露出天真笑容,道:“皇爷爷,我是没背出书。但这意思我知道。是说匹夫不可夺志。我这就去背。保证给您背出来!”
  皇帝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笑意,道:“皇爷爷这里奏折没批完,这几篇功课,你好了就背给她听。”指了指双鱼。
  东祺一愣,迅速瞥了眼双鱼,似乎有些不愿。但见皇帝已经招手叫双鱼过来,叮嘱了一番,只好默不作声。
  双鱼有些惊诧。但皇帝已经这么吩咐,也只能应承下来,和东祺两人被六福领到了隔壁一间四壁书架的房里。
  “皇上说了,沈姑娘可以坐着。”
  六福道。
  东祺一脸不以为然。
  徐令走了后,双鱼也没坐,依旧站一旁望着东祺。见他一改方才在皇帝面前的乖巧模样,大喇喇靠在椅背上盯着自己,面无表情地道:“皇太孙殿下还不背书?”
  东祺撇了撇嘴,懒洋洋地翻了几下手里的书,忽然抬头道:“皇爷爷既然叫你督促我背书,想必你比我厉害。你倒是现背给我听听。”
  双鱼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中庸而已。”
  东祺呵呵两声,哗啦哗啦地翻到中庸中间一章让她背。
  双鱼从小记性过人,读书可称过目不忘。像中庸这种,全本滚烂于心,看也不看便背了出来。
  东祺愣了一下,又另指一段,难不住她,换了本孟子。
  “皇太孙殿下,孟子也是难不住我的。你真要考我,随便拿这屋里什么书出来,翻上一段,我看一下,你见我能不能背的出来。”
  东祺丢下孟子,到书架上抽了本《左传》翻开,随意指了其中一段,双鱼默诵了一遍,果然便背了出来,一字不差。
  东祺一脸的难以置信,站在书架前仰头看了半晌,让在旁服侍的六福抽出最上的一本金刚经,翻开让她背,见竟然还是难不住她,终于目瞪口呆,站那里不吭声了,神色带着一丝沮丧。
  “现在可以背书了吧?”
  双鱼理好刚被他翻乱的书架,扭头淡淡道。
  东祺垂头丧气坐了回去,终于开始老老实实地背书,间隙双鱼给他解释意思。
  他本也聪明,起先只是偷懒不肯用功。被双鱼给镇住后,不肯在她面前丢脸,收了心认真背,没多久,竟就把皇帝规定的几篇中庸都给背了下来,自己仿佛也不敢相信。
  双鱼便让六福去通报。
  皇帝听他这么快就会背了,也是有些惊讶。放下正在批的奏折,唤皇太孙过来背。东祺一口气背了出来。皇帝颇高兴,连连点头,称赞道:“不错。往后都这样的话,学业必定大有长进!”
  东祺一脸的得意,飞快看了双鱼一眼。
  膳房送来夜食。徐令和双鱼在旁伺候着。东祺吃了几口,仿佛想起了什么,兴高采烈地道:“皇爷爷,我能要点赏吗?”
  “哦,你想要什么?”皇帝笑道。
  “樊师傅那里有一张弓,说是我七皇叔从前向他学射箭时用过的。我上次向他讨,他不肯送我。您赏了我吧!”
  ……
  皇太孙口中的“樊师傅”便是骑常营统领樊戴,如今也是皇太孙的骑射师傅。他那里一直留着段元琛从前用过的一把乌金犀弓,无意被东祺看到,东祺向他讨要未果。
  东祺之所以想要那把弓,倒不是因为弓本身有多珍贵。而是因为他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七皇叔暗暗地怀了一种微妙的情感。
  东祺知道皇爷爷对自己是特殊的。
  有一回,他隐隐听到一个说法,说皇帝之所以对他格外好,是因为他与幼年的七皇子有些像。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留意起一切关于他那位排行第七的皇叔的传闻。
  虽然他在十年前便离开了京城,东祺至今也没见过他一面,并且,有关他的话题似乎也成了宫中的忌讳,但只要他留意,这些年来,关于他的许多往事,依然还是慢慢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皇爷爷曾经最喜欢的一个儿子、英勇过人、十二岁就一箭射落双雕,得了落雕王的美称、十四岁披挂战甲上了战场……
  这些都罢了,最叫东祺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他宁可受杖责也敢在朝堂上和威严的皇爷爷叫板,最后被驱逐出京,至今没有回来。
  这些传言慢慢拼凑起来,足以令东祺在脑海里想象出一个有着高大形象的七皇叔。
  被人说皇爷爷是因为自己和这个七皇叔相像才得到他另眼看待的,这让东祺心里很是不服,但因此也更加好奇了。
  而东祺对自己的父亲,那位在宫里被人唤作太子的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敬慕之情。
  他的生母很早去世,他几乎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姨母来了后,每每相见,也只让他感到生疏。在他早几年还留东宫里时,印象中,无人时,他的父亲总是眉头不展,有时和那些常陪在他身边的幕僚关在房里半天也不出来。大部分时间里,他不是阴沉着脸发呆,就是长吁短叹,或狂躁起来大发脾气,有一回活活打死了一个太监。再或者,就是与宫里的那些姬妾们通宵饮酒作乐。
  东祺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他是太子,大兴朝除了皇爷爷之外最厉害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他感觉的到,父亲很怕皇爷爷。
  这样的一位父亲,无法令他生出孺慕之情。东宫的生活,更令他感到压抑。后来他被皇爷爷接出东宫,像未成年皇子那样住在承祉宫里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舍。
  他对那位传说里的七皇叔更加感到好奇。
  不止他的父亲,他知道的其余那些皇叔们,在皇爷爷面前也无不毕恭毕敬,无论皇爷爷说什么,无人敢反驳一句。
  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七皇叔,才敢公然在朝堂上和皇爷爷作对。
  他一直希望能见到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当他看到那柄他从前曾用过的弓,心里便念念不忘,方才一时得意忘形,脱口就问了出来。
  ……
  御书房里气氛原本非常轻松,忽然就静默了下来。
  东祺说完话,见皇爷爷的神色仿佛有些变了,不再是方才慈蔼的样子,忽然明白了过来。
  他的那位七皇叔,在宫里是个不能提的禁忌。
  他顿时不安起来,悄悄看了一眼皇爷爷,嗫嚅着道:“皇爷爷……我是不是说错了话……我还是不要这个赏了……”
  皇帝仿佛回了过神,微微笑了笑,道:“东祺要是想要,皇爷爷明儿就跟你樊师傅说一声。”
  东祺大喜,急忙大声地道谢。
  皇帝含笑,摸了摸东祺的头。
  ……
  皇太孙用完了点心,皇帝命人送他回去,让双鱼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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