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游学,书院不允许他们携带随从,是以他们四个人全是轻装简行,无论是在金陵还是在路上,身边都没有使唤的人。
金子烽从凉亭里回来这里,没有小厮书僮跟着,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公子。
琳琅立刻明白了,这位公子就是许家二爷。
这时玲珑才慢吞吞起身,和琳琅一起给两人见礼,有外男在这里,琳琅不想久留,也只和金子烽寒暄几句,便告辞。玲珑却没有走,她盯着金子烽的眼睛,低声问道:“三哥不准备去看望母亲吗?”
金子烽白皙俊美的脸上泛起铁青,但碍着许庭深也在,便道:“安顿了师兄们,我自是会去,你和四妹先回去吧。”
玲珑却依然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清朗,却又如寒泉让金子烽心头颤了一下,自家妹子的这双眼睛竟似看进他的心里。
你能去才叫奇怪!端午回来那么多天,你都没有踏进容园半步,现在到了这里,又有几位同窗也在,想来你非但不会去,甚至也不会让人知道你还有亲娘也在庄子里面。
玲珑一双秀目看着金子烽,一句话也没有再说,稚嫩的小脸上是与年龄不相衬的讥诮,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的哥哥。
金子烽脸上的铁青更加浓重,他别开脸,不让自己的眼睛与玲珑相遇。或许真如二太太所说,他小看了这个妹妹。
不过就是十二岁的小姑娘,看他的目光却令他无地自容。
对,就是无地自容。虽然他不想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此时可以离开,他一定会躲到一旁,不去看她的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看他的时候,目光并不凌厉,也并非灼灼逼人。相反,还分外平静,如同清泉不染半点尘埃,纯净得让他自惭形秽,却又——
无地自容!
琳琅已经先行告退,玲珑也向金子烽和许庭深福了福,带了两个丫鬟告辞,她从金子烽身边走过时,没有再看哥哥一眼,但她一抬眼,却看到许庭深正在看着她。
玲珑打扮得并不出挑,却搭配得赏心悦目。身上是蜜合色小袄和月牙白的挑线裙子,梳着双螺髻,戴了两朵蜜合色抽纱绢花,一张小脸脂粉未施,却白里透红,分外娇艳。
许庭深甚至没有看清金家四小姐的模样,他的眼里只有玲珑,却又不敢盯着她看,见她要走了,又是低着头,他这才大着胆子去看她。
两个月没见,她出落得越发好了,只是她似是不爱笑,她生得这般好看,若是笑起来,一定也如花朵一般,可惜从没见她笑过。
他就这样想着,却没提防玲珑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撞,许庭深的俊脸上浮起红潮,他尴尬得不知所措,右手下意识地捏住一侧的衣衫。
自己真是唐突,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去看她,她会不会当他是登徒浪子呢?
越是心慌就越是不知所措,待他好不容易恢复从容,玲珑早已走出了竹香院。
她的脑海里都是哥哥闪烁的眼神和敷衍的话语,她对哥哥的失望又多了一分。
她没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来到母亲住的东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又传出母亲凄利的喊声。
“冯婉容,你给我出来,快出来,你杀了我儿子,我要杀了你!”
玲珑的脑袋嗡的一声,自从来到庄子里,母亲的精神就很好,再配上孙三娘子给开的安神药,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犯病了。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她临去竹香院时,还看到母亲冯氏正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紫藤花架,面色安详。这才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又发作了呢?
玲珑没有怠慢,挑开细纹竹布的绣花门帘,冲了进去。杏雨想拦着她,没有拦住,只好也跟着进去,倒是新来的浣翠,听到冯氏宛如夜枭般的叫声,吓得面如土色,搓着手在门外,不敢走进去。
她先前在烧火间时,就听人说起过大太太是疯子,只是侍候小姐也有几天了,偶尔在院子里看到大太太,也没见她发疯,她还以为那些人都在胡说,没想到却是真的。
代婆子已经吓得缩在墙角,簌簌发抖。玲珑刚走进屋子,冯氏就冲了过来,像以前一样,掐住玲珑的脖子,哭喊着想要掐死她。
杏雨帮着玲珑使劲掰开冯氏的手指,玲珑刚一解脱,就拽住冯氏的胳膊,手上使了几分力气。她是练家子,冯氏只是虚弱的妇人,玲珑拽得有技巧,冯氏并没觉得疼痛,可是两条胳膊却动弹不得,噗通一声摔坐在罗汉椅上,嘴里却依然发出嘶哑的叫声,对着玲珑不住谩骂,当然她骂的不是玲珑,而是冯婉容。
见她不能动弹了,玲珑松了口气,给杏雨使个眼色,杏雨忙拿了靠枕和引枕,让冯氏舒服地靠在罗汉椅上。
“娘亲乖啦,你看清楚,我是珑姐儿,我不是冯婉容,我是你女儿珑姐儿啊。”稚嫩的童音带着温柔,语调缓慢却又让人踏实,玲珑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体靠到冯氏身上,双手却依然拽着母亲的手臂没有松开。
感觉到怀里那个娇小而又温暖的身子,冯氏的神经稍稍松缓,涣散的眼神看向玲珑乌黑的鬓发,呆怔怔地说道:“你是珑姐儿,你是珑姐儿,珑姐儿啊,你快走,冯婉容弄死了你弟弟,她又要来杀你了。”
第四十五章 桑皮纸
夏日的夜色并不孤清,就连月光也是暖融融的。玲珑松开拽着冯氏的双手,却已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的手苍白瘦削,手腕干枯,毫无光泽。玲珑记得当年的母亲,手上常戴着一对金镶玉的镯子,她丰腴艳丽,镯子里只能塞下一条帕子。
还不到十年呢。昔日的如花似玉的美妇人就变成眼前瘦弱枯槁的疯妇。
玲珑心里唏嘘,眼光一扫,却见代婆子还缩在墙角不敢过来,右手握成拳,指缝里似有什么东西。
这时冯氏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她就是这样,每次疯劲儿过去就如抽丝一般,整个人很快便没了精神。
玲珑用眼角再瞟向代婆子,见她的右手已经松开,手里的东西显然扔掉了。
“代妈妈,你来服侍大太太歇息吧,我让厨房煮了淮山粥,若是晚些时候母亲醒了,你就给她喝了,若是一直睡着,就明晨再用。”
玲珑轻声细语地吩咐着,她一向如此,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看不出语音里有任何波澜。
代婆子答应着,这才走过来,替换了玲珑,服侍着冯氏平躺在装着决明子的凤穿牡丹枕头上。
这只枕头是玲珑亲手绣的,里面的决明子明目醒脑,也是她亲手装进去的。
趁着代婆子服侍冯氏,玲珑朝着杏雨使个眼色,杏雨便问代婆子:“百卉香在哪儿,我来帮你点上,这屋子里待久了真是不好闻。”
代婆子正在给冯氏盖夏被,嘴里答应道:“劳烦姑娘了,香盒子就在架子上呢。”
杏雨假装去拿香盒子,却用身子挡住玲珑,而玲珑就趁着代婆子一转身的功夫,迅速把扔在墙角旁边脸盆架子底下的那团东西塞进衣袖,那是个纸团。
待到代婆子把冯氏安顿好,玲珑和杏雨已经出了东厢回到她们住的西厢房。
玲珑把揣在袖子里的纸团拿出来伸展开,原以为纸上会有字,却没想到空空如也,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玲珑看着这张纸,怔了好一会儿。被代婆子握在手里的肯定就是这张纸,这张纸即使随手扔在案子上也不会引人注意,可她为何鬼鬼祟祟要藏起来呢。
还有母亲原本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又发作了呢?
玲珑看着那张纸,一动不动。
这不是普通的纸,这是桑皮纸。这种纸比宣纸更加柔韧,作画写字古意盎然。前世,玲珑跟着师傅秦玛丽学习过如何以肉眼初步鉴别古籍善本,这也是基本功夫,避免千辛万苦偷回来的古书古画是赝品。
桑皮纸不但韧性比宣纸更强,且因为独特的原材料和制作工艺,令这种保存更持久。因此大多安经文古籍,甚至族谱都是用的这种桑皮纸。
玲珑平日里使用的也是以宣纸为主。亦就是说,这种纸并非代婆子这样的下人能够拿到的。
会不会是母亲看到这张纸才犯病呢?
这里远离京城,又并非三房私产,除了代婆子,不会再有宋秀珠的人。
要么这张纸是代婆子从京城带来的,要么就是今天有人给她的。
会是谁呢?
玲珑猛的想起金子烽,如果问谁手里会有桑皮纸,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想到此处,玲珑的心砰砰直跳。她先前也只是怨哥哥对母亲未尽孝道,可却没有怀疑过什么。难道哥哥也像宋秀珠和她的儿女们一样,盼着母亲永远疯疯癫癫,甚至死去?
玲珑不敢再往下想了,她使劲甩甩头,不过就是一张纸而已,还是不要想得太多。
她把那张纸重又团起来,让杏雨从窗缝里扔进东厢房,以免被代婆子发现这纸不见了。
杏雨扔了纸团回来,见浣翠还站在堂屋里,便没好气道:“方才五小姐险些受伤,你全都不进去帮忙,这会子伫在这里做什么,怕五小姐骂你啊!”
浣翠红了脸,眼圈儿也红了:“杏雨姐姐,我方才给吓慌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麻烦你和五小姐说说,别因为这事就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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