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叶子时是掺金线还是银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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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二章 涂鸦
冯氏静静地坐在架子床上,腿上搭了淡紫色满池娇的锦被,不言不语。
玲珑便让人把堂屋里的八仙桌子搬进来,放在架子床前面,把一块草绿色的料子正铺在桌子上,一手拿着划粉片,一手拿着木尺,看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床上的冯氏说道:“京城里都在流行苏样儿,湘裙时兴二十四幅的,可我只穿过十二幅,这二十四幅的穿在身上,会不会显得臃肿呢?“
一边裁着湘裙,嘴上依然唠叨着:“绣忍冬花好呢,还是绣莲花好呢?要不就绣一丛兰草?”
用划粉片画好,她拿着剪刀却又不敢落剪,嘟哝着:“我还是第一次裁二十四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裁……”
她拿着剪刀的手微微发抖,踌躇着,却就是不敢落剪。
索性把黄铜剪刀放下,自己托着下巴看着料子发呆。
忽然,一只手拿起了剪刀,那只手苍白干瘦,玲珑心里一喜,抬起眸子。
冯氏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下来,站在八仙桌前:“二十四幅和十二幅的裁法是一样的,腰身这里收紧,下摆放开,这样穿上才好看。”
玲珑凝视着冯氏,但冯氏却没有看向她,注意力都在那块衣料上面。
剪刀落在衣料上,发出嚓嚓的轻响,玲珑的心里砰砰直跳,她强忍着惊异,轻声问道:“那是绣忍冬花好看呢,还是绣莲花呢?”
冯氏眼睛都没有抬,喃喃道:“当然是绣忍冬花,丝丝缕缕的花样儿绣在裙摆上,裙子就灵动起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方才还是有说有笑的,这会儿谁也不敢说话,屏住呼吸,听冯氏教给女儿针线上的功夫。
或许她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的女儿,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以前她的世界里有她的儿女,还有那个憎恨的冯婉容,现在还多了一样。那就是女红。
玲珑记得芬娘说起过。母亲的女红很一般,但她擅长打扮,自己画图样和绣样。甚至还自己画了首饰样子,让银楼打制。
想到这里,她在杏雨耳边说了几句话,杏雨飞奔着出去。没过一会儿,便拿了笔墨纸砚进来。
冯氏已经裁好裙子。又开始怔怔发呆。
玲珑把裁好的料子拿给婆子们去缝制,她把笔墨纸砚摆到八仙桌上,却什么都没有说。
多亏有了芬娘,她才能知道冯氏的爱好。她和冯氏分开时只有四岁。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也只有母亲爱吃荔枝和喜欢参加宴会。
从那天起,她和丫鬟们在冯氏的屋子里缝衣服做针线。冯氏则时时拿起笔在纸上乱画一通。
和玲珑猜想的不同,冯氏画的却不是图样儿。而只是单纯的涂鸦,也不知道她在画些什么,常常弄得脸上、衣裳上都是墨汁。
有时画得高兴了,她就会大喊大叫一通,喊叫完了,自己咭咭地笑,笑完再接着画。
阿根嫂和沁绯、流朱,伺候冯氏有一阵子了,但这些的冯氏,她们也是第一次看到。
就连玲珑,也是惊讶不已。她甚至庆幸,因为流民,她不能回京城,才会发现这样的母亲。
无论如何,这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她又拿了十两银子给流朱:“这银子是给我娘买笔墨纸砚的,千万不要舍不得,随她画随她写,你们辛苦辛苦,给她勤洗衣裳就是了,若是沾上墨汁洗不下去也就算了,再缝新的。”
但很快,冯氏便不满足于只在纸上画了,她拿着笔在墙上画,在地上画,有一次还画到阿根嫂的脸上。
金顺媳妇来的时候,就看到冯氏正在墙上乱画,她吃了一惊,偷眼看向五小姐,见五小姐脸上笑吟吟的,眼睛如同阳光下的碧波,熠熠生辉。她便没有再问,只对流朱说:“府里有现成的白灰,需要粉刷屋子时,姑娘只管和我说。”
流朱笑道:“暂时倒也不用,先要让三太太把屋子里全都画遍了才行。”
玲珑这几日心情都很好,甚至也没有再让人去打探城门的消息,她不急着回去,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
冯氏画累了,仰面躺到架子床上呼呼大睡,手里还握着滴着墨汁的羊毫笔。
玲珑长舒了一口气,好久没去雾亭了,趁着住在庄子里,正好到雾亭那里去看看。
一直以前,雾亭上的那两个字都是她的奋斗目标。如果没有这两个字,她也不会拜石二为师。
想到石二,玲珑心里黯然。石二出去避祸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师父原本在京城过得好好的,守着一屋子宝贝,又有浮苏那样的美人陪伴,手下还有一群黑衣死士,可就是为了她,师父才会铤尔走险,惹下这样的麻烦,还要远走天涯。
玲珑本来还是兴冲冲跑在山路上,想到这里她便没了精神。脚步慢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没精打彩。
石二在时,她还想着带他来雾亭看看,也让他看看那两个字,也不知道写字的人,比起石二的功夫又如何呢。
那时她就想,趁着哪天白天出门时,拉了石二出城,到雾亭看看就行了,也不用费什么功夫。
唉,当时为什么没有拉他过来呢,现在想让他来看看都不行了,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那天浮苏告诉她,石二出去避祸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可现在静下心来,她才越想越觉得有愧。
是不是因为秦玛丽的事,她从一开始便对石二存着戒心呢?
或者在她心里,一直对秦玛丽坑她的事情耿耿于怀,甚至想要报复。所以无论石二对她多好,她都不能放下心结,坦然置之呢?
就像这一次,她竟然让石二去皇子府,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想到石二的安危,甚至没有想过,从此之后,石二可能就会变成钦犯,浪迹天涯。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自私的呢,为了自保,竟然不顾师父安危。
当年秦玛丽无论怎么对她,她全都咬牙接受,甚至用钱来换取自由,也没有去动秦玛丽一根头发。
她从没有想过伤害秦玛丽,更没有想过利用。
为何对石二却不同了呢?
只是因为秦玛丽于她有养育之恩,而石二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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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三章 总能长大吧
暮秋时节雾气更重,还没到雾亭,便能看到雾气氤氲流转,如同待染的白条纱,千丝万缕,从山涧的方向向四处弥漫。
愈往前走,雾霭便愈是浓重,湿湿凉凉,仿佛融雪的春潮,源源不绝从山涧里喷礴而起,袅袅升腾。蒙蒙的雾气里,隐约可见雾亭的飞檐,平日里歇在檐上的山鸟,却已不知去向。
隐隐约约的,玲珑看到雾亭里有一抹幽蓝,若隐若现。
雾亭里有人。
玲珑有一瞬间的踌躇,她没有带丫鬟,又是穿着女装,遇到外男已是不妥,何况这还是在山上。
雾亭就在这里,什么时候都能来,也不急于这一刻。
带着失望,玲珑转身便走,忽听身后有人在叫她:“金五?”
声音里掺杂着惊喜,玲珑叹了口气,怎么在这里遇到他了?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去,便看到顾锦之向她跑过来。
“雾气这么重,你怎么知道是我啊?”她问道。
顾锦之挠头,俊颜上泛起一抹潮红:“……我瞎猜的,没想到真的是你。”
瞎猜?
好吧,早知道你是瞎猜的,我就不应该停下来。
玲珑诅丧,自从七皇子妃的寿宴之后,她已经不想再和顾家人有任何瓜葛。
“我今天不想比试,我要回去了,再会。”玲珑匆匆弯了弯身子,权当行礼,没等顾锦之回答,转身便走。
“喂,金五,你怎么看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啊,我又不吃你,你跑什么?”方才的惊喜变成失望,顾锦之莫名其妙,在甜水巷时。他和金五已经很熟悉了,像朋友一样,怎么说变就变了?
玲珑不理他,提了口气就向来的路上跑去。顾锦之无奈,只好在后面追。
说是不比试,可两人这会儿就又比试起来了。
顾锦之不会轻功,他的轻身功夫是在梅花桩上练出来的,根本不是玲珑的对手。在安定河边时便已见分晓。这会儿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玲珑的功夫比以前又长进了,他索性不追了,站在原地有气无力地喊道:“……金五,我不是你的对手,我认输,咱们不比了,行吗?”
几次三番想找玲珑比试的是他,现在自动认输的也是他。
他的声音随风送出,玲珑噗哧笑出来,她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十丈外的顾锦之。
他穿着宝蓝色箭袖,头发上亮晶晶的。像是镶了一道金边。
待他走过来,玲珑看清楚,他束了马尾,马尾上是条缨络珠串,只是和以前的不同,这上面没有金刚石。
有金刚石的那两条,在玲珑的妆盒里,那是石二给她的拜师见面礼,她原本想拿去当了,可后来就把这事给忘了。
雾色苍茫。可顾锦之站在那里,却像是一抹灿亮的阳光。他看到玲珑停下来,咧开嘴笑了,他的笑容灿烂。把这浓雾笼罩的四野照得光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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