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谓真正娇养两世,从未吃过苦,这时难免有些泄气。
    再划下去手都要全破了!
    胳膊也用力过度,肌肉酸疼!
    真的不想再划了!
    可是不划,就只能坐在这里等死。
    说不定何时风起,一个大浪掀翻小船,她就要陈尸海底,家中亲人就是想收尸都找不到埋骨地。
    就算运气好,一直风平浪静,船上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早晚要饿死渴死。
    还是不能放弃啊!
    无双手口并用,撕扯下一片内裙裙裾,分开两半,分别包裹在手上。
    之后,重又拾起木桨,双眼含着两泡泪,忍痛划船。
    在她身后,东方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海天相接的地方绽出金红朝霞,霞光逐渐扩大,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霞光穿透薄雾,无双远处林立的深褐色礁岩间隙,隐约看到一片浅黄,那是——海岸!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划了多远,或许还没有剩下的路程十分之一长,但有了目标,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手下力气也大了几分。
    海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哐当”一声,船底不知撞上了什么,重重一震。
    无双毫无防备,木桨瞬间脱手落到水里,人也被高高抛离船板,又险险落回。
    眼看木桨就要顺水漂走,无双顾不得旁的,跪着探身趴在船帮上,伸出小短手去够。
    一次,两次,三次,够不着。
    脚上为什么湿湿的?
    无双回头看,只见船头处漏了一个大洞,海水汹涌地漫进船内。
    船要沉了……
    无双不会水。
    四周没有人,就算呼救也没用。
    再看看海岸,仍是那样遥远……
    完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能随着小船一点点下沉。
    西北方远远出现另一艘船。
    它庞大如宫殿,黑漆船身在霞光下闪着红光,船板上桅杆林立,白帆撑满,极速前行。
    船头猎猎扬风的旗帜下,站着一个湛蓝色的身影。
    “楚曜!楚曜!”
    性命攸关,无双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不对劲,扯开嗓子大喊他的名字。
    小女孩声音柔嫩,即使卯足全力,也穿不透海风呼啸,更传不过几百丈远的距离。
    不过几息时间,无双已有半身浸在海中。
    她试图模仿当日楚曜在将军府池塘里划水的动作,可未经过训练,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胡乱扑腾下,反而越沉越快。
    “楚曜!”无双喊得撕心裂肺,“救我啊!”
    再抬眼看,船头那个湛蓝色的身影已经不见踪影。
    距离那样远,她当然看不到那人样貌,只是凭衣服颜色判断,或许那人根本不是楚曜,又或许只是眼花,甚至产生幻觉,船头原本就没有人。
    带着灰心丧气的想法,无双越沉越低。
    没入海面那一刻,她忽然动手,解开了身上穿的大红斗篷。
    无双并没有看错,大船船头站的人就是楚曜。
    虽然表面上满足林寒提出的条件,打开城门,不对出城之人进行盘查,但他怎么可能完全不管林寒去向,放任他带走无双。
    四个城门皆早有斥候潜伏,暗中跟踪。
    楚曜得知林寒带无双出海,立刻调动了战船前来追捕。
    此时,在他心中,平安救回无双远比捉到林寒更重要。
    犯事之人逃走这次,还有下一次可以围捕。无双的小命却只有一条,若有闪失,便不可能重新来过。
    是他一时兴起,硬将她带了来,若是她出事了,他赔上命也不能挽回。
    楚曜手握千里镜,在甲板上来回走动,试图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找出无双小小的身影。
    天光渐亮,薄雾越淡,视野跟着开阔起来。
    肉眼可见南边海面上漂着一件大红色的事物。
    楚曜调整千里镜倍数至最大,清晰地看到那是离京第二日,在投宿的城镇他买给无双的新斗篷。
    “吩咐下去,往南开。”楚曜道。
    掌舵的海军将领很快传话回来:“那一带暗礁密集,战船不能靠近。”
    “既然大船不能靠近,就把小船放下去。”楚曜一边说,一边冲下上层甲板,来到放置救生船的下层,“五十个陵光卫,随我来,其余人继续追捕林寒。”
    说罢,一马当先跳上小舟。
    无双努力憋气,但一个人能憋气的时间到底有限,她渐渐有些支持不住。泡在冰冷海水中的身体也开始麻木至失去知觉,完全感觉不到海水冰冷。
    所以,她最后究竟是溺水而亡,还是被冻死?
    因为太过绝望,无双已不觉难过,甚至自娱自乐,在心中自嘲起来。
    白色的身影忽然从她身后游出。
    “楚曜?”无双惊喜下喊出声,腥咸的海水立刻灌进口腔。
    纤长的手臂托住无双脖颈,带动她向上游。
    那人虽然很有力气,可是肌肉柔软,应该是个女人。
    无双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那女子水性极好,两人很快浮上水面。
    毫无预兆地,无双对上一张刀疤纵横交错的面孔。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随即醒悟如此对待救命恩人实在太不礼貌,立刻强制自己住口。
    “娘,在这儿!”男孩子清亮的喊声从他们背后传来。
    女子返身游到一条渔船旁,先将无双举起送至船上。
    一个七八岁大的男童俯身来接,无双认得他是卖早点的陆安。
    那个刀疤脸的女子是老板娘?
    难怪她会以白纱蒙面。
    无双伏在陆安膝头吐出呛入腹中海水的短暂功夫,老板娘已穿回外衫,戴好面纱,将她接过来抱在怀里,柔声问:“刚才吓着你了?”她声音温润宛转,分外动听,与可怖的面孔形成极大差异。
    无双顾虑对方心情,尽量表现得自然些,道:“爹爹教过我,观人观其言谈行止,最忌以貌取人。您刚才救我于危难,自是怀德济世的善人,我不怕。”
    “小小家伙懂得那么多,跟陆安一样人小鬼大。”老板娘眉头轻扬,应是在笑。
    无双也想回以微笑,可是她全身衣衫湿透,再被寒风一吹,冰冷直入骨髓,全身发抖,连牙关都咯咯打颤,笑容自然说不出的古怪。
    老板娘看着那扭曲的笑脸,歉意道:“我们母子两个多年来就是这样出海,习惯了,船上实在没什么能给你御寒的东西。你且忍一忍,很快就靠岸,届时到我们家里去,给你洗热水澡喝姜汤怯寒。”
    陆安十分机灵,听着话音,也不用母亲吩咐,自动自觉开始摇桨。
    大家同是孩童,可常年出海人的就是不一样,别看陆安个子小,力气却堪比成年人,划船技术又熟练精巧,原本看着似乎遥不可及的岸边,竟然很快抵达。
    老板娘抱起无双上岸。
    只听身后号角声声,转身去看,十余艘小船破浪而来,船上人人身穿官服,要配弯刀,威风凛凛,好不吓人。
    陆安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楚曜!”无双看到为首那船上身穿湛蓝曳撒的男子,拍着小手欢呼起来,活了两辈子,她没有一次听到、想起或是见到楚曜时如目下这般兴奋。
    她从老板娘怀里挣扎下地,不顾陆安的阻拦,踩着浅滩的海水冲上去迎接楚曜。
    楚曜俯身抱起无双,也不嫌弃她全身湿漉漉的,扬起大氅便将那打着哆嗦的小圆身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无双抱着他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诉说心声:“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劫后余生,见到故人自然欣喜,全然不记得当初曾发愿再不想见到他。
    这话楚曜非常受用,肃板的面孔露出浅笑,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低首以脸颊与无双小脸相贴,轻轻磨蹭。
    小船一直冲上沙滩才停下。
    楚曜手中有千里镜,自是将之前情形全看在眼里。
    他径直走到老板娘身前,致意道:“老板娘,多谢你救了……她,送上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身为侍卫,卢鹏永远不离楚曜身后,闻言适时递上装满银锭的荷包。
    “不不不,我不能要。”老板娘摆手道,“我们母子两个天天出海,今日不过碰巧撞见她,当然不能见死不救,没什么大不了,当不起你们大礼。”
    “天寒地冻,海深浪大,您不顾自身犯难涉险,”楚曜坚持,“得人恩果千年记,不过是一点银两,与性命相比,才真是不值一提。”
    谁知老板娘看起来纤柔瘦弱,脾性却比楚曜更固执:“我自幼靠海为生,下海潜水对我来说比常人在地上行走还容易。总之,我救人时没想过要什么报酬,现在自然不能拿你们的银钱,否则不是成了狭恩图报,我不做这种事。”
    楚曜见她坚决推拒,便使了个眼色叫卢鹏将荷包收起。
    既是欠下人情,自当设法偿还,明面上的银钱谢礼不肯收,他还可以想办法暗中帮助这母子俩。他们生活拮据,又经营小本生意,可以插手的地方很多,不愁不能还报。
    “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你。”楚曜道,“我姓楚,单名一个曜字,家住上京青龙大街,将来如有任何事情需人援助,不论是您亲自前来,还是差人送信,我必然鼎力相助。”
    老板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她很快收敛眼波,并未被人察觉:“多谢楚大人,我会记下的。”又道,“小女子随夫姓陆,小字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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