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不过只一瞬,秦无衣便收回目光,反正她同黎湛也不过是假夫妻——她能感觉到黎湛在做戏,那敞开的大门,那未遣散的侍女们,全都目睹着他们之间客气的寒暄。
黎湛坐了下来:“让本王看看美人今日都准备了什么。”
他今日换了一件藏青色的长袍,竖起的领口将他的英气逼得越发惹眼。他的剑眉斜飞入鬓,嘴角紧紧地抿着,不看秦无衣的时候就让人感觉到一种刻意的疏远——或者说,这才是他的本色。
黎湛错眼,正看见秦无衣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不禁笑问:“怎么了?”
“没事,”秦无衣错开眼去,“大王请用膳吧。”是她的错觉么,今日的黎湛,很是不同。明明还是这样的眉眼,却让她感觉到大大的不同,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席间黎湛也曾为显示恩爱给秦无衣夹过饭菜,但秦无衣总是懒懒的,一顿饭吃得气氛寡淡,但在别人看来却是恩爱有加。
不多时晚膳结束,黎湛也只略微坐了一坐,便到冬欣殿去了——黎湛今夜翻的本来就是左贵嫔的牌子。
帝后新婚第二夜,黎湛依旧没有到秦绿萝的寝宫,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新晋王后“葵水新至”。
黎湛走后,小琴遣散侍女,将门关上,这才凑到秦无衣身边:“美人,您觉不觉得大王今天有些怪怪的?”
云姑彼时搬了小板凳坐在火炉边就着灯火做着针线活,听小琴这么一说,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也看出来了?”秦无衣瞥她一眼,在白纸上的低端画出一道门,标上“金午”,随后又画出昨日车马轿子行过的路线。
——她在画黎宫的地图,这场和亲让她嗅出了一股浓重的阴谋的味道,特别是今晨馥太后的一句“你是……”
虽然馥太后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她却能感觉到馥太后的失态。或许,馥太后认识她的生母姬夫人也未可知。
毕竟那可是当朝姬太傅的女儿。
所以,秦无衣还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去找找这个姬太傅,那可是她的外祖父,可以算是天黎除了师父以外她唯一的亲人了。
“可不是么,”小琴坐下来,替云姑打线,“眼神就不同。”
“如何不同?”秦无衣瞥了小琴一眼,这小蹄子平日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其实最是细心的。若小琴也看出了不同,那便真不是她的错觉了。
“小琴也说不上来,”小琴却皱了眉头,拉过线让云姑将线头剪断,“反正就是很不一样……之前大王还是黎老板的时候,哪怕和美人第一次见面,也好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美人说话做事都很随意很放松……”
一句“久别重逢”让秦无衣心头一跳,笔下要画寿宁宫的笔触便顿了一顿。
只听小琴又接着道:“可是今日,大王左一句‘美人’,右一句‘美人’的,感觉反而同美人疏远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想不通就别想了呗,”秦无衣无所谓一笑,笔下重新画开,“不过咱们今后行事还是得小心谨慎些。咱们在这冬欣宫,可以算是最惹眼的宫殿之一。”
“美人不必担心,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大王将咱们安排在这么惹眼的地方,未必对咱们不是一种保护。”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云姑难得说了这么一句,秦无衣心头一动,点点头没有回。
扑簌簌地又下了一夜雪,小琴早早地起来开门,正巧碰见黎湛从冬欣殿出来,脚步略急,正想要行礼,对方已经匆匆而过。小琴僵了僵泼水的动作,看见黎湛脚上一双上等貂皮制成的褐皮靴子。
“小琴——”屋内云姑的叫声。
“诶——来了。”小琴回身关了门,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今儿什么日子了?”秦无衣在梳妆台前学习着给自己编发,然而捣鼓了半天,还是放弃,笑了笑将梳子重新递给云姑。看来还是离不开她们。
“腊月二十三了,”云姑将秦无衣递来的木梳子往秦无衣头上一别,伸手往小琴打开的发膏盒子里揭了些抹在秦无衣脑后的碎发上,“今儿恰好是西宫太后的生辰,美人今儿打算穿什么去?”
“西宫太后?”秦无衣就着镜子看云姑忙碌的双手,灵巧得像飞梭一样,“就是那个南楚国师耶律雄奇的妹妹?!”
☆、第六十九章 暗藏玄机的生辰宴
有别于东宫太后馥氏所住寿宁宫的简朴,西宫太后耶律氏所住的储元宫却是整个后宫中数一数二富丽堂皇的。
其中每一把椅子都镶嵌着一颗颜色不同的宝石,每一寸帘帐都绣着名贵的金丝线,打进门起就看见毛色鲜亮的地毯,听说每七天便会换一条新的——今天正好是火狐皮之色,艳丽而深沉,好像千万人的鲜血沉淀而成。
秦无衣到的时候,众多妃嫔都已经到了——席未开,人却来得很多,除了早先见过的左贵嫔等,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都相谈甚欢。
上首所坐的五旬妇女,梳着雍容的花冠高髻,簪满了制作精良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深红牡丹,配上一袭深绿色的孔雀锦长袍——以孔雀初生细羽捻入天蚕冰丝织成,间又杂以极细赤金丝,经由百名绣匠数月编织而成。
可谓华贵。
此刻她受着来往妃嫔宫人的祝贺,笑容和蔼而客气,不时和这个应对,又和那个闲聊,殿中一派热闹场面,同东宫馥太后的庄严肃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她光溜溜的脖际,垂着一串沉甸甸的东珠项链,每一颗都硕大如葡萄,光泽鲜亮。据说这正是前番南楚王前往南海捕鲛时意外所得,赶制而出递送过来的生辰大礼,同前日恭贺天黎帝后大婚的使团一日达京。
秦无衣让小琴将所赠的礼物呈了,给那耶律太后行了礼。
耶律太后将秦无衣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嘴边的笑意未停:“你便是无衣吧?”眼角弯弯看起来十分和善,同那个冷冰冰的馥太后相比,慈祥得多。
耶律太后一句话,将场内许多人的目光集中到秦无衣身上——才不过两天,“秦无衣”这三个字已然在前朝后宫都闹得沸沸扬扬,这个获得黎湛超越新王后宠爱的女人。
大多数人从流言中得到的秦无衣的形象多与狐狸相伴。
“身份低微而获得盛宠的女人,不是狐狸精是什么?”这是应夫人的原话,此时她正狠狠地剥着葡萄,将那辣辣的目光赤裸裸地钉在秦无衣身上,钉在秦无衣今日身上所穿的再次夺了许多人风头的服饰上——一袭雪色的曳地飞鸟妙花长裙,在色彩艳丽的百花中间,无疑独树一帜。
更可恨的是偏偏这样素的服饰,穿在秦无衣的身上,反而将她的五官衬托得越发明丽,让人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她。
“启禀太后,臣妾正是无衣。”秦无衣在耶律太后的脸上似乎能看见耶律雄奇那个老头儿的影子,这两个兄妹皆是笑脸迎人,外表看来一个放荡不羁,一个平易近人,殊不知他们都有着一双泛着睿智光芒的眸子——笑谈间将你的野心尽收眼底,然后出招。
耶律太后亲切地拉着秦无衣的手:“真真是个标志的人儿,瞧瞧这脸蛋嫩的,瞧瞧这手儿细的……不知无衣可做针线活不曾?”
瞧瞧,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转的,秦无衣感觉到耶律太后执着她手的劲儿略大了些,目光朝她的手上一扫——那眼神,让她想起当日在御书房给父王磨墨的时候,父王试探她手上如何没有茧的时候一模一样。
秦无衣不动声色地轻笑:“无衣自小顽皮,不爱女红。”父王是为了探听她手上是否有所谓秦绿萝伤到的口子,耶律太后却不知是为何?
耶律太后眼神一动,正要继续套话,边上的秦莺儿凑了上来,掩着帕子笑道:“太后岂不知秦美人屋里的奶妈子云姑,针线活儿在秦宫时候就是数一数二的,秦美人若真是肯学,女红定然不差的。若秦美人不肯学,倒也不必学,有云姑就够了。”
秦无衣看着秦莺儿那叽叽喳喳的劲儿,声音虽然清脆却有些刺耳,那模样像极了当日在秦宫王后殿中数落她的司徒夫人,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是么?”然而秦莺儿却成功地吸引了耶律太后的目光,眼底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却依旧带着笑,问秦无衣道,“这位是……”显然对所谓的什么“云姑”这个话题并不很感兴趣。
“姑母怎么连她都不认得了?”这时候在一边周旋的司徒婕妤终于找到机会蹭了过来,对着耶律太后行了礼后又道,“您可记得司徒老郡王?”
“自然记得,司徒老郡王可是南楚的老功臣了,也是南楚难得的几位以功勋获爵的老臣之一……”耶律王后回忆了一下,再次看向秦莺儿,“难道这位是……”
秦莺儿有些欣喜:“禀太后,司徒老郡王正是臣妾的外祖。”
秦无衣在一旁暗暗感慨,秦莺儿从秦泱嫁到天黎来,竟然还能找到在南楚的亲戚,这恒渊大陆五洲十国的亲戚关系还真是乱七八糟得名不虚传。黎湛的这个后宫,女人间的关系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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