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是有这么一个人。”
“此人秉性如何?”
“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他似乎有所警觉。
“我听说,刘聪是匈奴人,匈奴人靠得住吗?”我谨慎道。
“刘聪虽然是匈奴人,却精通汉学,通习经史、百家之学,善书法、诗赋,工草隶,孙吴兵法尤为精熟。原先,他在皇叔(河间王司马颙)麾下效力,是赤沙中郎将,后来投奔我。我见他剑术了得、精于骑射,三百石的硬弓也能应付自如,就封他为右积弩将军。”司马颖的俊脸布满了赞赏,“刘聪是宁朔将军刘渊第四子,骁勇善战,文武双全,是可造之材,不出几年,他的成就不止于此。”
“是吗?”我蹙眉。
司马颖竟然这么信任刘聪!
怎么办?我如何提醒他,让他提防刘聪?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他就要走了。
司马颖笑望着我,“容儿,也许下次我回京,就可以带你走,等我!”
我点头,舒展眉头,“我等你!”
……
翌日夜里,我让碧浅留着一盏宫灯,靠在大枕上看司马颖在过去的一年多飞鸽传给我的书函。
一百多封,琳琅满目,一封封看下来,心头甜蜜,他的言谈举止与音容笑貌在脑中闪现。
当初看书函的心情,与现在重阅的心情,大不相同,也许心意变化的关系。
字里行间渗透了深情、厚意与思念,读来觉得又甜又涩,百转千回。
不知不觉间,我睡了过去,直到感觉脸上痒痒的,才惊醒。
心魂大震,我惧怕地瞪着坐在床沿、抚触我左腮的男子。
刘聪!
惧意从四肢末梢窜起,流遍全身,我呆愣住。
他拿起一封书函看着,我猛地回神,厚实的棉被上都是司马颖给我写的书函,完了……
一年多前,仙泽殿,我答应他,不再想着司马颖,只想他,试着接受他。此后,他回京三次,与我见一面就回邺城。这次,司马颖不是说他没有回京吗?他为什么在洛阳?他瞒着司马颖回京?
“成都王已回邺城。”刘聪掷下书函,剑眉紧蹙,眸色越来越暗沉。
“他回京了吗?”我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你何时回京的?”
“和成都王见过面了?”他的右掌握着我的后颈。
“没有,我不知道他回京……”
“他回京就是为了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旧情复燃。”他一字字咬牙道,嗓音很沉,沉沉的怒气。
既然他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说了。
刘聪的眼色阴沉得可怕,“没话说了?”
我缄默不语。
他掌上用力,紧扣着我的后脑,“你答应过我什么,不记得了?”
我冷然道:“是,我答应过你,试着接受你,可是,我的心无法接受一个强取豪夺的人,我也没法子。”我诚恳地求他,“刘聪,我的心已不属于我,求你不要再逼我,好不好?世间好女子何其多,你何必执著于我?”
“比你好的女子是很多,可是,得不到你,就越想得到。”他黝黑的脸膛瞬息变了,狠厉地瞪我,“这就是男人!”
“我求你,你罢手吧。”我无奈了,“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罢手?”
“要我罢手,除非我死!我告诉你,我死了,也要你陪葬!”刘聪的眸色邪恶无比,“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我,还是成都王?”
我傲然引颈,移开目光。
虽然可以说违心的话骗他,但我不愿再敷衍他;就算敷衍了,他也不会再相信,因为我与司马颖旧情复燃一事,他早已心中有数。
这个霸道、残忍、丧心病狂的匈奴人,得不到的东西,就要强取豪夺,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遇上他?
怎么办?
刘聪笑起来,低沉,自嘲,狂放,悲凉……
当他拽开棉被,欺身而来,绝望再一次汹涌地袭来,铺天盖地。
狂乱地热吻,粗暴地蹂躏,肿痛的唇好像不是我的了,身上都是他的气息与味道。
我死命地挣扎,希望有一线生机。
但是,那是痴人说梦。
棉被凌乱,书函散扔,凤榻一片狼藉,宫灯也摇曳得厉害。
他撕裂了我的寝袍,在我的身上落下一枚枚火热的烙印,好比一柄锋利的小刀在我身上割下一道道血口子。
也许,只要我大声呼叫,表哥安排守卫昭阳殿的禁卫就会冲进来救我;或者,碧浅听见了就会进来看看,我就得救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是担心刘聪被追杀吗?还是担心自己的清誉因为大肆张扬而损毁、继而传到司马颖的耳中?
不知道……不知道……
刘聪是一头怒火焚心、失去了冷静的猛豹,习惯用强硬的手段得到猎物,然后吃干抹净。
无论我说什么,无论我怎么求饶,无论我如何反抗,他都无动于衷,专注于将猎物吞入腹中。
他就是被欲火控制、霸道残暴的禽兽!
纠缠,撕扯,我不着寸缕,虽然有暖炉散出微弱的暖意,但那丝丝的寒意令我颤抖,那阵阵的恐惧令我绝望。
青丝缭乱,凤帷轻摇,幔帐微晃,一切都乱了。
我闭眼,不想看那张令人厌憎的脸,以冰冷的姿态抗拒他。
……
宫灯暗迷,凤帷凌乱。
我背对着他,刘聪拥我在怀,“假若成都王知道你与我有了夫妻之实,还会不会要你?”
不知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去想这个绝望的问题。
他扳过我的身,眸光沉肃,“成都王传书给你,你可以回信,但我告诉你,倘若你想他没有性命之忧,就什么都不要做,忘记他!”
他有恃无恐,无非是捏住了我的软肋——我不敢、也不会告诉司马颖,刘聪强暴我,也不敢提醒司马颖,让他提防刘聪。因为,一旦提醒了,司马颖就会问为什么。
我能做的,唯有沉默。
他为什么不死?
心中满满的恨与怒,烈火焚心,却只能硬生生地压着,装作若无其事。
再躺一会儿,刘聪终于离去,我咬着棉被一角,泪水倾泻。
不知道他怎么闯入宫城的,不知道他如何避过昭阳殿禁卫的耳目,也不想知道。
在我眼中,这个新年愁云惨雾,碧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劝解我,却不知怎么劝。
连续下了几日雪,元月初四,终于放晴。
碧浅硬拉着我出来透气,宫道的积雪很厚,树上、屋瓦上也堆积着皑皑白雪,整个宫城变成了雪光刺眼的冰雪天地。
站在花苑雪地上,寒风刮面,但我感觉不到砭骨的寒气,心,很疼,很痛……
司马颖,我应该怎么办?
前方传来喧哗声,好像是司马衷与宫娥在玩闹,我转身回昭阳殿。
一抹腰间,那挂在腰间的玉刀不见了。
碧浅见我面色有异,问我怎么了,我说玉刀不见了,于是一起循着来时的路仔细地找。
玉刀是司马颖送我的,我不能弄丢,绝不能……
满地冰雪,凉薄的阳光被白雪映射,很刺眼,可我不管,我只想找回玉刀。
昭阳殿就在眼前,玉刀仍然不见踪影,我急得心慌,跌在雪地上。
碧浅宽解道:“皇后别担心,奴婢一定找到玉刀。”
我点点头,四肢冰寒。玉刀丢了,是不是表示我与司马颖的情缘到此结束?
碧浅回来了,“皇后先回殿歇着,奴婢叫几个人一起找,一定可以找到的。”
我抬头,猛地发觉,眼前的碧浅变成一团虚白,就像雪地那样白。
眼睛……
☆、第40章 雪盲症
“皇后,怎么了?”
“我没事。”我淡定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就摔在地上。
太安二年(公元303年)元月,我患了雪盲症,眼前茫茫一片白。
李太医说,这雪盲症很罕见,我的双眼是被雪地强光灼伤,暂时盲了,只要对症下药,卧榻静养数日应该就会痊愈。他还说我心郁气结,嘱咐我少思虑、放宽心。
碧浅端来汤药,每次我都支开她,将汤药倒了。
因为,盲了也好,以后再也看不见那个令我厌憎的人了。
五日后,李太医诊视后,对我的病情没有好转感到惊奇,宽慰我,并向我请罪。
次日,碧浅终于发现我根本没有喝药,数落我一番,逼着我喝药。
李太医在我的眼部绑上布条,嘱咐碧浅好好照顾我。
三日后,碧浅说花苑的春梅开了,带我去看看。我不想去,反正也看不到,她说今日阳光明媚,总是闷在寝殿也不好,应该去花苑散散心,晒晒日头、闻闻梅香也是好的。
也许,是应该到外面走走,总是闷在寝殿也不是法子。
梅香扑鼻,与冷风一起吸入体内,分外清冽。
脑中现出遒枝缀梅的一幕:丝绡般的梅花缀满枝头,皎洁如云,粉红如锦,嫣红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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