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担心,今夜没有人会打扰我们,园中只有本王的人。”他抚慰道。
我勉强一笑,竭力挥散方才那抹黑影,也许,那只是错觉,不是真的。
他揽我入怀,我靠在他肩头,闭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心神慢慢定下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王爷,末将巡视过,没有发现。”
司马颖仍然抱着我,沉声道:“本王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仔细巡视。”
平稳的心再次猛跳起来,四肢僵硬,我缓缓侧头,看过去——刹那间,手足一分分地冷凉,心从悬崖顶上跌入万丈深渊。
站在小阁外的黑袍男子,正是刘聪。
四月的深夜,忽然之间变成寒冬腊月,这华林园变成了冰天雪地,寒气砭骨。
刘聪微低着头,黑眼向上微挑,盯着我,阴沉沉的;剑眉上挑,犹如一双宝剑,光寒九州,剑锋饮血。
“退下吧。”司马颖沉声吩咐。
“诺。”刘聪慢慢眨眼,眸色阴狠,毅然转身,踏步离去。
那叩地的步伐,好似沉重,又似轻快。
刘聪,竟然是司马颖麾下部将。
刘聪亲眼目睹我与司马颖情浓、亲昵,会作如何感想?
……
碧浅打听到,刘聪是监五部军务的宁朔将军刘渊第四子,现于司马颖军中任职,为右积弩将军,时常为前锋,参与作战。
原以为他会寻我麻烦,却没有。我忐忑不安,希望他不要执着。
我在昭阳殿静心等候,等司马颖带我离开这座华丽而风雨飘摇的宫城。
出乎意料的是,五月初,诏书下,复羊氏后位。
与此同时,册立先太子司马遹儿子、襄阳王司马尚为皇太孙。
为什么会这样?
这当中发了什么事?
应该问问司马颖,不,应该先从司马衷口中打探消息。
司马颖应该不会让司马衷再次册封我,应该会暗中使力,让我再无牵绊,随他离开这座牢笼。
可是,他没有来到入宫,我在深宫内苑,也不好出宫找他。
六月乙卯,齐王司马冏率数十万大军入洛阳,威风凛凛,引起城中一片恐慌。
有宫人在传,雄兵压境,鼓声震天动地,旌旗如林迎风飘扬,甲胄士兵如潮水般涌进城,枪戟森森,银光闪烁。
逆贼司马伦亲党和所置官吏,皆被司马冏诛杀、罢免,京中、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手握强兵,一呼百应,司马冏之势无人能及,自封为大司马,加九锡,辅佐朝政。司马颖和司马颙皆受封高爵,拥兵自重。
这日,午膳时辰刚过,这会儿他应该在午歇,我匆匆前往显阳殿。
走在殿廊上,途经花苑,我远远地看见司马冏和司马颖坐在碧树环绕的亭阁中,品茗闲谈。
这司马氏二王,即使是手握重兵的权贵,却也不能无视宫规,公然在宫城内苑闲饮、赏景。但是,如今这局势、这当今圣上,也只能任司马氏诸王得意了。
我灵光一闪,计上心来,避过周边的耳目,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亭阁,藏身于碧树后面。
从碧绿枝叶的缝隙间,我看见那二王皆戴远游冠、着绛纱袍,谈笑风。
八个亲卫站在阁外,手执长戟,面无表情。
“老弟,明日我命人把两个美人送到你那儿,保你三日不想上早朝。”司马冏笑呵呵道。
“敬谢不敏,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司马颖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回绝。
这齐王司马冏大约三十余岁,是先帝司马炎二弟、齐王司马攸之子,袭封齐王,是司马衷的堂弟,想不到耽于美色。
他不屑地瞪司马颖,端起玉杯,浅啜一口,“你整日愁眉苦脸,让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老弟,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你想要哪个绝色美人,我为你寻来,送到你府上。”
司马颖一饮而尽,抬眸盯着对面的司马冏,“我只要她。”
“我早说过,那羊献容是陛下的皇后,你身为皇弟,碰不得,要不得。若是传了出去,成何体统?”司马冏越说越气急败坏,“那羊献容真有那么美吗?瞧你迷得神魂颠倒,尽给我司马家丢脸?”
“你不明白。”司马颖的眉宇凝聚着恨意、伤色、悔意。
“男女情爱,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你是亲王,手握强兵,理当关心家国大事,而非儿女私情。”司马冏叹了一声,谆谆教诲,“老弟,我奏请陛下复立羊氏为后,阻拦你带她走,是为了你好。你想想,羊氏已是陛下的皇后,这辈子都是陛下的人,即使她不是皇后,你也不能要她。”
“我不理会那么多,我不管……”
“陛下是你兄长,你倒说看看,你如何要她?”
原来,是司马冏从中搞鬼,是司马冏!
司马颖站起身,望着花苑的繁盛花事,棱角分明的侧脸有着难言的伤,“我只想带她离开洛阳,与她一起过安宁、平淡的日子。”
司马冏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头,“老弟,你给不起。这天下不太平,世道艰难,仅仅我们司马家,就斗得你死我活,灵涂炭。想过平静的日子,痴人说梦。老弟,不是我有意阻扰你,而是,这个女人,你要不起。”
司马颖转身面对他,迷惑地蹙眉,“要不起?”
司马冏拍他的肩头三下,笑道:“听我的话,大丈夫应以家国大事为重。有我富贵的一日,就有老弟荣华的一日。”
……
我没有去显阳殿,转身回昭阳殿。
司马颖终究听从司马冏的劝阻,不再专注于儿女私情,以家国大事为重,放弃了我。
为什么变成这样?
那些温柔、痴心的话语,言犹在耳;那些耳鬓厮磨的一幕幕,历历在目;那些美丽的山盟海誓,刻在心间……可是,给我希望的那个人,放弃了我,从容离去,留下我一人。
六月,日光毒辣,暑热郁燥,可是,夏风竟然这般冷,冷入骨血。
“皇后,入夜了,传膳吧。”碧浅走过来,第三次提醒道。
“我不饿。”
“多少吃点儿吧。”
“退下。”我从锦榻上站起身,这才发觉四肢发麻、酸疼,差点儿跌倒。
碧浅服侍我就寝,躺在**榻上,手足渐渐冷凉。
司马颖,你终究负了我吗?
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我努力不去想那个负心人,不去想那些事,可是,心越来越痛,一**的痛袭来,淹没了我……我不能为不值得伤心的人伤心,绝不能!
辗转反侧,我吩咐碧浅掌灯、准备笔墨,起身抄书。
一行行,一页页,我写得很快,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下笔渐渐慢了,心再无杂念。
一册《史记》,抄了本,我搁下狼毫,以手臂撑着头,闭上酸涩的眼。
好像眯了一小会儿,我猛地睁眼,摇摇头,站起身,伸伸懒腰,却突然发现,碧浅已不在,前方站着一个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平静的心澜如浪涌起。
深夜来昭阳殿,所为什么事?我应该质问他吗?
司马颖缓缓走来,步履沉重,昏黄的宫灯辉映在他的锦衣轻袍上,他俊白的脸影影绰绰,不显喜怒。
☆、第32章 棋子,利用
他站在案前,我站在案后,中间隔着一张木案,仿佛隔了千山万水。
“容儿。”他的嗓音从未有过的低沉,好像压抑着千般情绪,“本王……”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我自持道,冷着脸。
“本王食言……”他说得异常艰涩,双眸满含歉意,“本王答应过你,却没有做到……”
我站在他身前,等着他的解释,竭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司马颖痴痴地看我,魅惑人心的俊眸泛着莹亮的泪光,“容儿,本王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我涩苦地问:“王爷不要容儿了吗?”
陡然,他跨出一步,紧紧抱着我,嗓音悲沉,“要!要!本王怎会不要你?再给本王一些时间,好不好?”
“为什么现在不行?”我靠在他的肩头,克制着心头的潮涌。
“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他收紧双臂,好像要将我揉碎。
“何时才时机成熟?”心,一寸寸地冷。
“本王会尽快,容儿,本王不会不要你……只是眼下洛阳局势不稳,你毕竟是皇兄的皇后。”他语声沉沉,似有浓浓的情绪。
我看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眸深处望进他的内心,想看清楚他的心,可是,我只看到他眼中小小的人影,别无他物。
司马颖的手指抚触着我的娥眉,潋滟、漆黑的眸交织着层层叠叠的情愫,“无须多久,本王会带你离开洛阳,到邺城,或者到成都,谁也不会打扰我们,容儿,好不好?”
虽然早已猜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心,仍然一寸寸地往下坠。
我违心道:“王爷是陛下皇弟,手握重兵,理当以家国大事为重,儿女私情暂抛一旁,容儿可以等。”
他展眉一笑,“本王知道,你会体谅本王的。”
“夜深了,王爷滞留宫中多有不便,尽早出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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