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珠又是委屈,又是难堪,凉国公何曾对她怒目相向过?他怒目相向的人从来都是姜明月。这种事她决不能承认,承认她害老太君,那她在凉国公心目中的地位便不会如以往那般牢固。
她什么都没了,决不能失去凉国公的宠爱。
因此,她倔强地抿着唇角,微微垂了头,就是不说话,做足委屈的模样儿。
凉国公恨铁不成钢,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疼了多年的女儿,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掰开了揉碎了给她分析轻重,言明如果查不出真凶,反把嫌疑引到姜家来,他有可能被皇帝误会以此举震慑君主,极有可能被民间误会皇帝要谋害他从而引起天子震怒,所以,姜家这时候决不能出任何差错。
更深层的,皇帝还可能会误会他逼着要军功,毕竟出了这种事,皇帝又削减他的军功,有心人只会越发肯定这次是皇帝想杀他而策划的歹计当然,这个歹计的漏洞很多,比如他身为大元帅骑马而不乘马车,比如这样迂回的歹计还不如直接派杀手杀他,但世人常常会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揣测帝王。
姜宝珠对皇帝的畏惧可谓深入骨髓、刻入灵魂,她午夜梦回还梦见当时皇帝一句命令就让她下了死牢,听了这番话,从昨儿起便提着的心跟泡了辣椒水似的,脸吓青了:“父亲,女儿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想讨好老太君带我去宫前第一时间见您,便随便拔了把草喂给那马儿,女儿没有恶意,女儿只是太想念您了!”
姜宝珠跪在地上,涕泗横流,抱住凉国公的双腿,哭得好不可怜:“……女儿真没想到会这般严重,我真的只是随手拽了把草,没想到那马儿真吃了……”
这番话放在旁人面前是绝对不会信的,因为当时谁都没看见姜宝珠给马喂草,既然不让大家看见,鬼鬼祟祟的,那就是包藏祸心。
可听她哭诉的人是凉国公就不同了,在凉国公心里,自己的宝贝女儿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姑娘。
“好了,我知道了,你跟我说说那草是在哪里拔的,我让人查查有没有妨碍。”凉国公怜惜地扶起姜宝珠,对几乎哭晕的王姨娘道,“灵儿,你也莫哭了,这事有我呢,晚上,我到凌烟阁用膳,到时再跟你解释。”
王姨娘和姜宝珠都没料到凉国公竟然会对她们娘俩能信任至此,两人同时一愣,随即欢欢喜喜地跟凉国公道谢。
其实是凉国公心虚极了,才会装作糊涂地不明白她们暗地里的小动作,一再原谅她们谋害自己母亲的事实,而王姨娘“疯病中”的无礼便越发不值一提了。
要是王姨娘知道他要娶妻,不知道会怎么受打击呢。
凉国公咳了一声,和姜宝珠来到河边。
姜宝珠随手朝河边一指:“我昨儿就是在这儿拔的草,只记得是一把刚长出来的青草,却不记得是哪种了。”
这副懵懂得连草都分不清的样子哪里像是故意害人的呢?
凉国公见女儿坦荡荡的,更觉得应该袒护女儿,及至他让幕僚们来认这些草,在其中真的发现了会让马儿吃过后发疯、抽搐死亡的醉马草,也只是愣怔了一瞬,暗道:宝珠太倒霉了,随手拔个草就能恰好拔到醉马草。
随后,他就和幕僚们商议解决的法子去了。
凉国公闹出的动静没逃出姜老太君的眼线,郝嬷嬷亲自去河边探了一回,可惜凉国公让人把那片草全部拔光了,什么都没探出来。
这种异常只是让姜老太君明白,姜宝珠要她和姜明月死的心有多坚决罢了,对凉国公却是连生气都没力气了。
用晚膳时,姜老太君宣布去卫亲王府答谢的事:“……已经递了拜访的帖子,王妃也答应了。”
姜明月去捏筷子的手一顿,眉梢轻垂,暗中思量一番。
翌日,祖孙俩盛装打扮,带上丰厚的谢礼到了卫亲王府。
宁王妃热情地站在二门口迎接姜老太君:“老太君这些年都不来我们府上,今儿真是稀客。”
这样盛情,好像之前两人之间的小龌龊都不见了似的。
到了正堂,宁王妃推辞几番接了谢礼,当面让人送到孟长的揽月轩去,拉着姜明月的手,面露怜惜,和蔼地问道:“那天没吓着你罢?”
“当时懵了,事后才知道害怕。”姜明月低眉顺目地回答道。
“唉,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当时听说马疯了,带着你和老太君跑了,可是吓得我好一个哆嗦,幸亏长那孩子功夫好,不然,哪里再去寻你这般花容月貌的女儿呢?”
☆、第127章 有求于人
宁王妃染了大红色丹寇指甲的手抚上姜明月的脸,口吻很是疼惜。()
姜明月暗地里真真打了个哆嗦,宁王妃的手很温暖,她却莫名觉得滑腻腻的,跟那吐信子的蛇似的:“王妃娘娘说笑了,臣女不过蒲柳之姿。说来,不仅要感激世子爷,还要感激贵府的小公子,臣女听世子爷说,是小公子最先反应过来让世子爷去救臣女的。”
姜老太君赶忙道:“瞧老身这记性,年纪大了忘性也大,竟把小公子给忘了,等回去再添份礼送来,专门送小公子。”
其实那份礼单里面就有给孟长城的谢礼,可宁王妃没等她们开口,直接就让人全部送给孟长了,姜老太君只好再补救。
宁王妃有些尴尬,恍然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度了,连忙说不用,不过她迎人盛情,姜老太君送礼也盛情,一样的盛情难却。
话题一直围绕着惊马的事,宁王妃唏嘘地说道:“这事儿啊,连陛下都知道了,毕竟是在凉国公班师回朝第一天发生的,陛下很是重视,满朝大臣都说要帮凉国公揪出罪魁祸首……”
姜老太君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裙角,像是在抚平她不平静的心湖,满朝大臣都在关注着姜家?姜宝珠啊,你这次撞了枪口,只盼你长个记性,莫再使幺蛾子。
多少年没这种激动人心的八卦了,宁王妃兴致勃勃,完全没留意到姜家祖孙俩的异样,接着卖弄她的手眼通天:“……大理寺昨儿打捞老太君的马车,外表查不出异样,就剖开马腹,你们猜在马腹里发现了什么?”
姜明月颦眉,姜老太君从善如流地问:“老身猜不出,还请王妃娘娘明示。”
“是醉马草!老太君,您和大姑娘都是因着那一把醉马草差点……咳,这醉马草又叫断肠草,马吃了之后疯疯癫癫,不久后就会抽搐死亡,唉,真是好险哪!”宁王妃终于卖弄完了。
姜老太君和姜明月不约而同地想起被清理过的那片河岸,一阵心惊胆寒。
姜宝珠是怎么知道醉马草能使马发疯的?她蓄谋了多久?
姜老太君附和地拍拍胸口,后怕道:“是啊,多亏那天沾染了陛下的龙气,宫里的正气,否则老身和明月都危险了……”
正叙话,孟长城跟个小老虎似的冲了进来,满脸惊喜地叫道:“姜姐姐,你来了!”
拉着姜明月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小大人似的长长呼出口气,说道:“姜姐姐,那天可是吓坏我了,我一直担心你这样漂亮的姐姐要是出个万一,下次他们再取笑我没姐姐,我可上哪里去找个漂亮姐姐呢?可幸你没出事!”
这番话和宁王妃如出一辙,真真是母子了。
姜老太君和宁王妃都笑了一场。
孟长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正狐疑,姜明月正正经经地给他行个礼,不管前世如何,不管元宵节那天这孩子多熊,这一刻,姜明月是真的喜欢这个大大咧咧的熊孩子的。
孟长城不在乎地摆摆手:“我不过动动嘴皮子,是我哥哥救的你,你要谢就谢他好了,走,我带你去见他,哥哥今天恰好在府里。”
言毕,不等姜明月拒绝,他那小胖手拉起她就跑。
姜老太君惊愕,宁王妃连连赔罪,一叠声地唤人去追孟长城。
其实姜明月本来还想着怎么当面谢孟长,嗯,顺便问他要个人救白龙,白龙的内伤不能再耽搁了。
嗯,真的是顺便。
两人一路奔跑到揽月轩,孟长城回头一瞧,那群丫鬟婆子们累得气喘吁吁的,一路追,一路喊,个个形容凌乱,他看她们像看一群傻瓜,乐得拍手大笑。
这恶趣味!
姜明月汗颜,从这方面看,孟长城跟孟长的确是亲兄弟。
她擦了擦额角细汗,带着几分无奈的目光从孟长城身上移开,就看见孟长躺在树梢上看书。
你们没看错,他的确是躺在“树梢”上。
姜明月惊呆了眼,喘息都变得小声,生怕惊到孟长,把那人惊得掉落树下。
孟长只腰背上巴掌大的地方压着榕树最顶的一片树枝,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握着一本书卷,一腿弓起,一腿平伸,那姿势既优雅又带着狂放不羁,一头墨发整整齐齐地顺着颈后垂在半空中,春风吹过,他的袍摆在空中烈烈地飘荡。
姜明月一瞬间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丹顶鹤,也是这般闲适随意而不失优雅。
“大哥!”姜明月不敢惊动孟长,孟长城却没顾忌,双手拢在嘴边,扯着喉咙大喊。
然后,姜明月呆呆地望着孟长翻身而起,足尖一点躺过的树梢,平稳地从半空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