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龙凤簪将手咯的生疼,才让她稍稍镇定了些许。
她一言不发的瞧着钟衍,他此刻并未披那金光闪闪的龙袍,而是穿着一件月白长袍,可即便是这样,他整个人还是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压迫感,一种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可以吞噬四海八荒的气势,一双墨色的眼眸深邃内敛,仿佛一片波澜不惊的黑海。
缕缕细碎阳光穿过窗外的树叶射了进来,落在他身上,即便是沐浴在阳光中,他还是像一团落在枝桠上的碎雪,像一抹永远触不到的月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一如既往的好看,一如既往的冷清,就连脸色,都一如既往的苍白。
不知玉大哥瞧见他现在这个样子会做何感想,不过依着玉大哥性子,多半只会淡淡的说一句,陛下这几年浪费了不少好药材,想到玉大哥那一本正经却无比毒舌的样子,慕晚禁不住笑了。
回雪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见座椅上的钟衍紧紧蹙着眉头,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巴,摆手说道:“我错了,不吵你了,你继续你继续……”说着,看见钟衍越蹙越紧的眉头,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放下手的那一刻,她听见身后的绿萝姑姑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和钟衍比耐心,她向来都赢不了,低头挣扎了一会儿,慕晚终于上前问道:“你怎么还在喝药,是不是毒还未清干净?”
话音落后又是一阵静谧,没有人回答她,殿内静的可怕。
看着气定神闲对她视而不见的钟衍,慕晚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扫开他手下的奏折,咬牙说道:“钟衍,你到底怎么了?”
钟衍终于抬头皱眉看向了她,只是这和以前不一样,以前钟衍在她面前,即便是皱眉,也带着宠溺,不似此刻这般,皱着眉,冷着脸。
慕晚瞧见他这样的神色,愈发的委屈了,拧着眉说道:“你不来看我就算了,莫许呢?你便打算一直瞒着我是吗?我知道你……”
“朕从来没打算要瞒着你。”
“呃……那……”
“封后大殿本该是由贵妃打理操办的,若不是贵妃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也不会交予皇姐操办。”
慕晚蓦地怔住了,待理清他话里的意思后,心中一凛,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簪子,问道:“钟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衍神色自若的点头说道:“看样子贵妃已经病愈了,那今日的封后大典便交予贵妃打理吧。”
“你真的要立莫许为后?”
钟衍不置可否,“那是自然,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慕晚看着气定神闲的钟衍,忽然很想笑,“你还知道君无戏言,那你记不记得去年花祭那晚你说过什么?”
去年花祭,莫许在花祭上跳了一支凤舞九天,众人赞不绝口,莫大人和如意长公主在席间总是有意无意的提起莫许的婚事,钟衍则全程佯装听不懂。而她却因为钟衍在席间的不表态而生气,不肯让钟衍进长乐殿,钟衍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窗户进了殿,殿内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她也目瞪口呆,之后钟衍将不听话的她抱在怀里,当着那一殿人的面,对天地盟誓,他说,我爱的人是你,我钟衍的妻,只能是你,也永远是你。
那时,他从不在她面前自称朕,从不唤她贵妃。钟衍自小便被当做储君培养,十几岁时便已经能轻而易举的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那样的人,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能从他口中听见那样的话,她当时的心情自然不言而喻。
“朕不记得了。”
钟衍无比淡然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向钟衍,可突然发现他面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接着,她听见钟衍说道:“贵妃还有何事?”
曾经的每一个字,被他用短短的几个字,变成了锋利的利刃,一字一字的割在她的心口上,翻来覆去的疼。
他曾经说,他爱的人是自己,他的妻只能是自己。可他现在说,他不记得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钟衍的君无戏言,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笑话。
慕晚再次握紧簪子,用疼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紧紧盯着钟衍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钟衍,你忘了你说过的,可我却不会忘了我说过的,从我进宫第一次见到你时,便说过,我慕晚要的不是后位,而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你确定你真的要立莫许为后?”
因为紧紧盯着钟衍的眼睛,所以……她捕捉到了她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几个字之时钟衍眸中一抹微不可查的痛苦,继而,钟衍垂下眼眸躲开了她的视线,过了半晌才说道:“一个时辰后封后大典便要开始了,贵妃还是快去准备吧,今日若是出什么差错失了皇家……”
第三章 封后大典(3)
钟衍话还未说完,慕晚蓦地打断了他,“实在不好意思,我病还没好。”
钟衍抬眸看向了她,那样的眼神……突然让慕晚觉得,一切都没有变,钟衍,还是那个宠她爱她的钟衍……
只是——
她终究无法忽视,多寿身侧的两个小宫女,手中捧着的大红喜服,和那金光璀璨的十二旒冕冠。
待慕晚再回过神,钟衍已恢复了初时的冷然,她轻轻抿了抿唇,再次抢在他前面开口,“我……臣妾今日其实是来恭贺陛下的,这是臣妾送予陛下与皇后娘娘的贺礼。”说着,她拉起钟衍的手,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龙凤簪放入了钟衍手中,在弯腰之时,她低声说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要属于别人的东西。”
回到长乐殿,遣散了殿内众人,慕晚将头上重的要死的黄金头面扯了下来,揉着发酸的脖子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伸手准备脱下那一首累赘的朝服,幸得绿萝及时赶到,制止了她。
慕晚一脸哀怨的看着钳制住她双手的绿萝,绿萝叹了口气,说道:“娘娘,还有封后大典呢,此刻脱了过会儿我们又得折腾你一遍。”
闻言,慕晚蓦地偃旗息鼓不再挣扎,将自己扔进了软绵绵的贵妃榻上,刚闭上眼睛,就听到涵香问道:“小姐,陛下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慕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问道。
“药呀!那绝子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晚睁开眼睛蓦地坐了起来,看了看涵香等人的神色,干笑了两声,又重新躺了回去,“呃……我好像忘问了。”
涵香先是一怔,继而恨铁不成钢的跺着脚说道:“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那可是绝子药啊,不问陛下怎能知晓到底是谁这般歹毒竟敢……”
慕晚再次翻了个身,面对着涵香,颇为无奈的说道:“不用问,我知道不是钟衍。”
“啊?”这次换作众人一齐惊讶。
慕晚重新闭上眼睛,低声说道:“钟衍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这样拙劣的手段,不是他的风格,好了,你们也出去吧,我困了,到时间了再叫醒我。”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敢再多问,只好都退了出去。等她们都退出去后,慕晚睁开眼睛,从开着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那棵桃花树,如今过了月份,树上瞧不见桃花,但她仍能回想起三四月份桃花满枝桠的场景。
那桃花树是太后娘娘刚搬进长乐殿时先皇亲手种下的,据说,太后娘娘辛以悠原本是辛家嫡长女,选秀入宫,初时只是个良娣,在桃花林练舞时遇见了先皇,自此一路攀升,受尽荣宠,后来她怀孕时,先皇知晓她喜欢女儿,便与她亲手酿了一坛女儿红埋在了桃花树下。后来钟衍出生,辛以悠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先皇在世时,她是全天下女子最羡慕的人,先皇对她有多好,从钟衍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钟衍从小便体弱多病,坊间更是有传言说曾有高僧为他算过命,言他活不过而立之年,而先皇却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封他为太子,即便是后来辛以悠薨逝,也没有一个人能撼动钟衍的太子之位。
以前,大家都说钟衍和先皇很像,一样的专情,可她却从来不觉得先皇专情。在她的眼里,专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先皇虽然对钟衍的母后很好,可他后宫还有不少妃嫔,除了钟衍,他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是以,她觉得,这委实算不上什么专情。
她从小就不喜欢皇宫,不喜欢帝王家。
可自她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要嫁到皇家,要嫁给钟衍的弟弟,誉王殿下。多年来她费尽心机,将女儿家最为珍视的名声毁了个精光,就是希望能逃掉嫁给誉王的命运。
这是彼时只有十岁的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自楚国开国以来,慕氏一门历代忠良,她若是逃了,便是抗旨,是欺君之罪,这一顶帽子若是真的扣下来,慕氏一门几百年的忠臣之名便会毁于一旦。
是以,她只能用最笨的法子。
后来她的确没嫁给誉王,却被钟衍用一封先帝遗诏接进了宫。
不过世事总是多变的,她当初进宫是那样的不情愿,后来却是那样的甘之如饴。只因为一个钟衍,可如今,他要封别的女人为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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