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出不了主意,她是姑娘家,对政事没有半分研究。可他这么郁郁寡欢,她看着也跟着他不开心。
她只能伸手去拉他的小指头,低声说:“您别灰心,功夫不负有心人,您做的,天下百姓都能看见。”顿了顿,她小小声地讨好他,“我也能看见。我知道您是明君,心系天下,您看这样会好受点吗?”
他失笑:“那你看见了,会更爱我一点吗?”
她郑重点头,伸出拇指和食指朝他比划:“每天都多爱了您这么一大截儿呢!”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伸开双臂张得很开:“你那点不够,朕要这么大一截儿才行。”
她干脆从他腿上站起来,指指龙案,然后一路跑到了大殿门口,伸脚点了点门槛:“那您看,从您那龙案上到这儿门槛上,这么一大截儿成吗?”
他弯着唇角瞧着她,她也背对外头的阳光,歪着脑袋笑着瞧他。
真好。
岁月漫长,烦恼无数,可只要这样一个笑容,就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满足,烦恼与忧愁都是可以被遗忘的。
六月初,镇守大兴边疆的从一品镇西大将军已然花甲,合该解甲归田了。他的上书得到皇帝批准,大老远带着部下回京复命来了。
镇西大将军是前朝老将了,名叫黎正铠,为人刚直,不畏权贵。先帝爷在位时期,他因“不懂变通”,不愿投诚于定国公等人,被排挤到西疆镇守边关。皇帝登基后,他心悦诚服,虽朝廷有意让他回京复职,可他说将在沙场,方为正理,纸上谈兵,何必为将?
皇帝准奏,他便又在西疆待了十来年,一直到如今年事已大,舞不了枪也弄不来剑了。
与他一同回京的,还有他的独生女,黎姿意。
皇帝于朝堂上接见了黎正铠,赐予良田数亩,家宅一座,京郊的田庄几所,并且亲手拟了将军府的牌匾,可谓是皇恩浩荡。
下朝后,他看着百官鱼贯而出,自个儿也在德安的陪同下走了出去,可才刚踏出大殿,就瞧见那长长的白玉石雕下头站着个人。
青布衣,翠玉冠,身姿笔直,面容似玉。
黎姿意抬头望着他,嘴唇一勾,抱拳说:“子之兄,可还记得小弟?”
皇帝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走下长长的石阶,一路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几眼,不紧不慢地说:“对不住,朕忘性大,还真不记得你了。”
那人板起脸来,瞥他一眼:“真不认识了?”
他伸拳在她肩膀上捶了两下:“多大的人了,都大姑娘了,还来这套,你也不嫌腻得慌?”斜眼看她,他说,“仔细朕跟你家老爷子告状,有得你受的!”
他这么说,黎姿意就知道他没忘了她。心头高兴,她也笑起来:“去啊,有本事你去告状好了,如今你是皇帝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没大没小。”皇帝敛了笑意,“这当头没人,你放肆些就算了。宫中可不是边疆,你没规没矩的叫人看了也不像话,还是守守规矩罢!”
黎姿意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成,你如今当上皇帝了,是有那么点正形了。谁还知道以前那个追在我后头要我给掏鸟蛋子的二皇子是谁?你要假装不记得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横竖掏鸟蛋子、下池塘捉泥鳅的不是你,半夜里装柜作弄静安皇贵妃的、往四皇子床上丢蚂蚱的也不是——”
“咳咳——”皇帝握拳搁嘴边咳嗽好一阵,“那什么,你回来也有几天了,见过孟言和方淮了没?”
嗬,还学会转移话题了呢!
黎姿意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刚回来,还没顾得上,这不第一天就进宫来瞧你了吗?亏我还特意打扮成这个样子呢,你忘了你第一回见到我的时候,就是在西二街的书铺子里撞见我这幅打扮?哼,还和我抢同一本书呢,被我打得腰都直不起来,你——”
皇帝开始剧烈地咳嗽,恼羞成怒地指指她:“你啊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成天记着以前那些拿不上台面的事!难怪嫁不出去!”
黎姿意火大,仰着下巴怒道:“谁嫁不出去了?”
皇帝笑了,也不与她置气,只忽然放柔了声音:“成,成成成,是别人没福气娶到你。横竖你都回来了,边疆没什么好汉子,没嫁人也对,这京城里王孙贵族那么多,看上哪个,朕替你赐婚。”
下一刻,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含笑说,“朕过几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
她一跳三丈远:“干什么呢!我才刚回来,你打什么歪主意?告诉你,休想和我爹一样逼着我嫁人!”
皇帝笑了几声,摇摇头:“谁给你介绍汉子呢!朕是想介绍个姑娘家给你认识。”
他一提起昭阳,心里就软了,像是有和风细雨在轻轻地拨弄着心弦。
“她是天底下最好好可爱的姑娘,你等着,朕过几日带她出宫,顺便参观参观你的新府邸。”
他的发小不多,男的赵孟言方淮,女的便只有这个假小子了。他恨不能把自己的所有故事都铺展在昭阳面前,自然而然的,黎姿意他也想让她见见。
只是他倒是走了,却没看见黎姿意的眼神。
那个作书生打扮的将军千金站在乾清宫外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惆怅,也有些势在必得。
他不记得了吗?他明明答应过会娶她的。
黎姿意撇撇嘴,一边转身一边想,没关系,她会让他记起来的。
第82章 除了我
黎姿意午后又来了宫中,原本她没递牌子,宫中也并未传召,她在宫门口是进不去的。可适逢方淮巡查禁军,大老远看见有人在宫门口与侍卫争执,走进了些,才发现来的人是黎姿意。
他止住了侍卫,上前道:“县主要进宫?”
黎姿意五年前被皇帝册封县主,也算是有诰命在身。只是那时候她尚在边关,随黎老将军一同驻守西疆,京城里倒是没有掀起多大的浪花。
那侍卫这才知道来的是位县主,忙拱手道歉:“小的不知您是县主,多有得罪,万望县主多多担待。”
黎姿意是个豪爽人,也没生气,只笑了两声:“要早知道摆出县主的架子,就能省了这么多麻烦事儿,那我一准儿把牌子给你看了。”
方淮算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只是他为人拘谨,从来都恪守君臣之礼,哪怕过去皇帝待他与待赵孟言、黎姿意并无区别,但他一直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主,他是仆。也因此,他与黎姿意的关系不如赵孟言和皇帝与她那么亲厚。
他带着黎姿意进了宫门,问她:“县主此番进宫,可是找皇上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他了?”她斜眼看看方淮,“我说,这都多少年不见了,你怎的见到我连笑容也没有一个,还是那副木头样子?不苟言笑,真没意思。”
方淮说:“县主不也一样?一样坦白直率,毫不遮掩,也不懂给人留点颜面,句句都戳人心窝子。”
黎姿意闻言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行啊,懂得反击了,口齿见长,还算是有进步。”
方淮不动声色地侧身一避,躲开了她又要落在肩上的手,不赞同地说:“县主如今已是待嫁的姑娘了,男女大防还是应当顾忌些。”
“得,还是老样子,明明年纪轻轻,非得装出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深沉样。”黎姿意翻白眼,大步流星往乾清宫的方向走,“我中午回府之后,我爹找人把京城适龄娶亲的贵族单身汉都给我列了张单子,说是半年之内一定要把我嫁出去。我这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只能来宫里躲躲。”
方淮闻言一顿,忽然说:“你早晚要嫁人的,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
“能躲一时是一时。”
“你不想嫁人?”他侧过头去看黎姿意,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到点蛛丝马迹。
黎姿意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偏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别猜了,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方淮的面色沉了下去。
她语气轻快地说:“我知道那年在报国寺里,你看到我的长生锁了。我许的愿到现在都没有变过,我想嫁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他一个。”
“可他是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二皇子了,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结果的。”
“那就不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呗,横竖他已经有妃嫔了,不可能为了我不要后宫。我就凑合凑合,不要求那么多了,只要他心里只有我一个,那不就成了?”她语气轻快。
方淮笑了两声:“你好像想太多了。这些事情又不是你说了算,皇上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跟着你的步伐走。你走了那么多年,又怎么知道这些年里他没有爱上哪个姑娘?”
“爱上就爱上呗,大不了我把他抢回来。”武将之女就是与众不同,面上是满满的自负,步伐轻快地往长长的石阶上迈去,“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这种事,杀伐决断就够了,大不了成王败寇。况且我一定会赢。”
她随意地挥挥手,几步就到了大殿门口,朝着门口的小春子问:“皇上呢?”
小春子赶忙弯腰:“小的见过县主。皇上正在勤政殿那边与军机大臣议事,您——”
“我进去等着就成。”她伸手把门一推,这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