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看着他这样欺负太后娘娘?”
“这点也就算是欺负了?”李勉看着不远处的宫殿,冬日的紫禁城被阴云笼罩,看上去黑沉沉的,格外压抑,“如今还有吃的,也该谢天谢地了。”
按那位的脾气,没直接赐一丈红、三尺白绫,已经算是歇脾气了。
“下去吧,今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这宫中如今正乱着,好好过日子就够了,不要节外生枝。”他把人弄走了,自己慢慢地推门进了大殿。
太后站在窗边望着远方,听声音也没回头,却知道是他来了:“你说,老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前几日,我猜想约莫还要一阵子。今日看来,恐怕不出半年,皇上就会回来了。”
太后倏地回头:“哦?何以见得?”
他唇角轻弯,声色从容道:“今日听闻,昭阳姑娘被皇后的人抓回来了。”
太后一怔。
李勉走上前来,替她把地上的佛珠捡起来,吹了吹,又送回她手里:“若是您有难,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如今昭阳姑娘被抓了回来,想必皇上无论如何不会袖手旁观。”
太后顿了顿,抬头问他:“你的意思是……”
“保住她。无论如何保住她。她是皇上如今唯一的支柱,只有她在,皇上才会抛下手足之情,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皇位。”
就在澜春想尽办法要接近甘泉宫时,皇后却先去了一趟甘泉宫。
出人意料的是,被抓回宫来的人并没有寻死觅活,没有绝食抗议,反而一日三次都按时吃了,也不管送上来的是什么,冷菜冷饭也好,馒头清水也罢,她一点不剩全部吃下去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胖了一圈。
皇后看着她圆润的脸,轻声说:“看样子你倒是过得不错。”
这是昭阳第一次看见她,传说中的皇后,后宫之首。
她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高贵典雅,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昭阳顿了顿,说:“皇后娘娘想必过得也不错,皇上离京,四王爷归来,原本我还在想您该如何自处。如今看来……恐怕我该跟您说一句恭喜才是。”
她是在周川出事的,周川是太傅旧地,如今与皇后颇有渊源。这件事思来想去,不难想明白。
她只是万万没想到,皇帝口中那个受人侮辱、无依无靠的皇后竟然会和四王爷是一路人。太傅清廉一世,大概死都没想过女儿会背叛自己,背叛皇帝。
“恭喜就不必了。”皇后看她片刻,“你心里恐怕也喜不起来,现如今最恨的便是我。若不是我从中作梗,你已经到了金陵,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你都有他护着。”
昭阳慢慢地问了句:“他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他?”
“他是待我不薄,可他也从未待我好过。我在这宫里当了十来年的皇后,所有人都拿我当笑话看。我算什么?”皇后笑了两声,再问一次,“我算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
从前跟着老四时,没名没分,见不得光。后来跟了皇帝,有名有分,可是仍然什么都算不上。她是条孤魂野鬼,根本没人在意。
她看着眼前的昭阳,忽然问自己,若是有机会重来一次,她真的愿意做那个名满天下的太傅之女吗?不,她不愿意。
她宁愿做一个和眼前这个女子一样的人,不论出生多么悲惨,不论多像浮萍无依无靠,可至少被人放在了心里,烙进了生命里。皇帝愿意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那样一个明君,那样一个一丝不苟的帝王,可以为了她金屋藏娇,与太后对峙。
可是自己呢?
皇后的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早晨在坤宁宫听见的那番话。
她很快就要失去皇后之位了,可其实她也不太在意这个位置。她在意的不过是等待十余年,熬过了漫长的时光,她把生命里最好的年华都浪费在了一盘棋上。
她不过是颗棋子,却到最后也没能被下棋的人放在心上。
她缓缓地垂下眼眸,忽然问昭阳:“你说,被人爱着到底是种什么滋味?”
可是不待昭阳回答,外头忽然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老四来了。
她和昭阳同时抬眼望去,苍白的日光里,只见那个面色如日光一般苍白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第98章 立皇后
从外间的苍白阳光下踏进大殿之中,老四的目光定格在昭阳面上。
他是知道老二兵分两路赶往金陵的,一路是皇帝自己,一路是护送这个女人。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五千大军竟然有一大半都用来保护这女人,而老二自己却只带了两千精兵。
她到底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地方?
是老二当真对她有情,用情至深到自己都不顾,还是这只是一个单纯的障眼法?让更多的兵力去保护她,所以宫内的人会以为老二取道周川,对周川设防,反而忽略了河西那头?
他走近了些,一步一步逼近昭阳。
昭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警惕地望着他。可只有一旁的皇后注意到一个细节,昭阳的左手无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她眉头微蹙,眼神阴郁了几分,定格在昭阳的腹部。
老四平静地看着昭阳,头也没回地问左后方的皇后:“她和老二是什么关系?”
皇后顿了顿,说:“算得上是……枕边人。”
老四笑了:“他那样一个正经人,也会要一个没名没分的宫女当枕边人?后宫那么多人,他一个一个都睡不完,还会找个枕边人当消遣?这可真是奇了。”
“有什么稀奇的?”昭阳轻声说,“你们顾家的人不就喜欢这么干吗?横竖女人都是用来糟践的,给不给名分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们算得了什么?”
她看了眼皇后,又把目光转向老四:“你们顾家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老四眼神一眯,倒也没生气,只笑了两声:“你倒是胆大。”
他走近了些,忽然伸手在昭阳脸上摸了一把,吓得昭阳连连退后,抵住了桌角。
“你这姿色倒也不错,唇红齿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他嗤笑两声,“既然喜欢当枕边人,要不,你也来当我的枕边人?”
昭阳的脸色沉了下去。
“怎么样?横竖跟着老二也没名没分,倒不如跟了我,我给你名分。”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姿态慵懒,“我这人不喜欢捡别人的破鞋,但老二既然愿意为了你一反常规,金屋藏娇,倒也看得出对你有几分上心。我喜欢看他被人抢走东西时的模样,不管是这江山,还是女人,我都想抢过来。”
皇后站在一旁一动不动,面色却忽然变得苍白,白到近乎透明。她死死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可他却一眼都没瞧她,只盯着同样面色惨白站在桌前的昭阳。
“他心里没我,你抢了也是白抢。”她兀自嘴硬,哪怕心里已然慌到不行。
怎么办?
这个人似乎已然病态,不论是身还是心,都病得不轻。
老二笑了,一眼看破她的心慌。这种滋味实在有趣得很,像是猫捉耗子,他悠闲自在地看着那耗子慌里慌张的模样,无需费力便能手到擒来。
皇后却忽然开口:“你要纳她为妃?”
“妃?”老二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不,我要立她为皇后。”
想想看吧,当老二远在金陵,听见自己的女人被他立为皇后时会是怎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概会气急攻心,会破口大骂,会在失去江山以后又失去心头挚爱,这种滋味,大概可以和他当初失去皇位与母亲时相提并论了吧?
只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他整颗心都像是活过来了,哪怕这具身躯已然腐朽,哪怕心知肚明自己活不长久,这样的喜悦都足以让他再多支撑一些时日。
他苦了那么多年,老二也休想好过!
昭阳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皇后的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所有的话在这一刻吞没在肚子里。她什么也没说,只忽然间大笑两声,转头深深地看了老四一眼,仰头转身离去。
熬了这么多年,她到底什么也没等来。
她的青春里塞满了这个男人的身影,她独守深宫的十来年里全凭那些回忆支撑着度过,可是他终于回来了,要将她赶出坤宁宫,要撤销她的皇后之位,要将他唯一的正妻之位交给老四的女人。
她努力仰着下巴,可是那些眼泪不是为了失去皇后之位而流,是他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毫不在乎地将那些话说出口?
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她吧。
他不在乎她会不会难过,不在乎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棋子已然发挥完所有的作用,就是丢弃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迎着苍白的日光走下了高高的石阶。
摇摇欲坠的不止身体,还有灵魂,还有那颗破碎的心。
皇后回了坤宁宫,大殿外候着两人,她认出来了,是老四从淮北回来时贴身伺候的两个姑娘,一个叫紫燕,一个叫青霞。
那两人见她来了,也不行见到皇后该行的礼,只仰着下巴说:“沈娘娘回来了。”
她顿住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