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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酥手 (顾盼若睐)



夏雪柳年轻沉不住气,谢芳初也没想让她听着,示意她到门外守着。

“德佑二年我娘被诬毒杀我父亲爱妾,是谢大人查明案情为她申冤的。”裴远声看夏雪柳走远了,压低嗓子,短促地道:“那日药店门前见了你,我有些犹疑,醉仙楼再次见面,我便认出你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你想我帮忙做什么尽管说。”

原来是父亲早年结下的善缘,难怪,谢芳初眼眶一红,时间紧迫,来不及叙旧,道:“我爹是被冤枉的,我要扳倒曹侯祁三家为我爹报仇,得依仗祁楚天之力……”

裴远声一直关注着的谢芳初,连带着祁楚天的动向也知道,当即将所知告诉谢芳初,又道:“这三家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你这么做很危险,不若趁祁楚天不在,曹氏不喜欢你,借机离开祁府,报仇一事另想办法。”

如果不是那日阴差阳错被祁楚天得了身子,她也不想用这种自甘坠落以身饲虎的方法寻觅报仇之机,谢芳初手指轻搓着蓝缎被子上的竹节纹绣,有些茫然地看着虚空处。

眼前女子浓黑纤长的睫毛罩着乌润润一双眼珠子,幽怨百折千迴,没有如泣如诉,没有悲凉的控诉,鸦静无声,唯其如此,惨切更如回风流月绵绵不绝,裴远声想起那一年第一次见谢芳初时的情形,黯然伤神。

当年他母亲冤屈得雪后,带着他上谢府道谢。

进垂花门时,桃树下一个小姑娘在玩耍,见避之不及,也不畏缩,上前来,大大方方见礼,声音甜糯糯又娇又软。

小姑娘没梳髻,头发中分,各在两侧编了十几条小辫子垂下来,辫尾扎着彩缯,上身着一件翠绿色褙子,鹅黄色长裙,系着一串绿穗结绦,没有翠钗金簪玉珮等佩饰,亭亭如荷,秀致清雅。母亲爱之不过,问得是谢放的女儿,遂打算回去和他父亲商议后向谢家提亲,不曾想府里接二连三的糟心事,母亲病倒了,没几个月去了,提亲一事便搁下了。

外面传来纷沓脚步声,裴远声匆匆走过屏风来到外间,铺开纸张,堪堪提起笔,曹氏在仆妇的陪伴下进来了。

不知他会帮自己编个什么病,不能太严重,重了,曹氏再招别的大夫过来看就穿梆了,轻了,威慑不了曹氏,以后他也不能经常前来。

耳中听得笔走龙蛇之声,少时,轻风吹过纸张的漱然之声,接着温和醇厚的声音道:“病不碍事,不过,病因有些费解,竟是吃了不洁之物而起,诊治略迟些,神仙亦乏力了。”

不洁之物?言下之意谢芳初是中毒么?

曹氏变色,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吓了一跳,急忙撇清干系:“膳食都是灶房端过来的,谢姑娘不吃闲杂的零嘴儿,从没有外头买过东西。”

说来说去,比害喜又落胎了还麻烦。

人死在府里又是良民,容易不能善了,况祁楚天正热乎着呢,曹氏恼得不行,梅园的人一个一个打量,既然没从外头买过吃食,问题出在府里头,谁下的毒手呢?

“等熬了药出来恐迟了,我这里恰有对症药丸,先喂病人服下。”裴远声从药箱里找出一个瓶子,倒了指甲片大小一粒药丸出来到茶盎里。

乌溜溜的小弹子儿一般的小粒在白盎里滚动,透着淡淡清香,具体什么味儿闻不出来,只觉神清气爽,曹氏拿过茶盎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药材炼制的,如此之香?”

“当归、龙胆草、人参、薏仁、银杏……”裴远声念了十几味药,都是排毒养颜的,曹氏捏着茶盎转动就是不放手。

“祁夫人若是想吃,得减几味药,再添加灵芝和珍珠粉。”裴远声道,拾掇起药箱,行色匆匆,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样子。

祁楚天的女人,不要命了才敢觊觎。

曹氏见他如此,当即释了疑,暗笑自己多虑,把茶盎递给夏雪柳,让她服侍谢芳初服下,又命秦嬷嬷按方抓药熬药。

裴远声等她交待完毕,拿了谢银,一刻不作逗留便告辞了。

曹氏出了梅园,没回上房,往祁凤珠住的云水阁而去。

祁凤珠今年十四岁,自小爹娘捧手心里长大的,事事争先样样要强,比的却只是吃食享用,琴棋书画等,虽然也曾进学,不过点卯,装装样子挽个手势还行,真要做,一毫不会的。

谢芳初进府后,丫鬟婢仆虽多有闲话,然闲话之余,免不了赞一声气质如兰风姿胜仙,连谢芳初用的手帕都热议许久。

看过的跟看了御用之物般,口水横飞赞个不停,说是天青色杭绸,滑腻腻像水晶莹澈,中间银绿黄三色线绣着兰草,兰草间半含苞的一抹浅粉,如霞非霞,似梦似幻。

又说“芳初”一名极妙,念起来婉转如诗,美得人骨头都酥了,难怪将军那般疼宠。

祁凤珠忿忿不平,等得她娘被逼着迎文氏牌位进祁府了,越发着恼,发誓不整治整治谢芳初誓不为人。

谢芳初吃的那黑糊糊的粥,便是她让人刮了锅灰加进去的。

曹氏听说谢芳初中了毒,猜是女儿干的好事。

“锅灰也能让她中毒?不错。”祁凤珠拍手大笑,才十四岁的姑娘,唇红齿白,秀眉飞扬,杏核眼曼妙多情,心肝却忒地恶毒,听说谢芳初病倒了,不止不感内疚,还乐不可吱。

“你呀,若是弄出人命可怎么办?”曹氏嗔道,语气带着薄责,眉眼间却满是赞同之色。

“弄死了便弄死了,不过一个贱民,还能怎么样,表哥把那不识相的姓谢的一家全弄死了,那还是个五品京官,不是一样平安无事。”祁凤珠浑不以为意,扯曹氏袖子,“娘,我听说瑞锦坊新出了一种织锦,叫什么霞光锦,美的像红云,咱们去看看。”

一面说,一面拉着往外走,曹氏方才听她说起姓谢的,心头突了突,像是乱糟糟一团里捉住个线头儿,被她一扯,又什么都没有了。

第七回

已知祁楚天没出什么事,谢芳初安了心,只是两顿没吃,身子还是有些倦,歪在床上懒待动弹。

窗外隐隐药香传来,却是夏雪柳怕灶房熬药不上心,央了秦嬷嬷要了小泥炉,在廊下支起炉子自己煲。

淡烟袅袅,伴着落日桔色的余辉,谢芳初有些恍惚,依稀又似回到家中,自己病了,母亲说,药太苦了,若是先闻了些时味儿再喝便不觉得了,也是这般搬了炉子在门外煲药。

那时每每喝药都要撒娇儿推托,被母亲哄逼不过,便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跟赴刑场受大刑般大口大口灌下,接着急急漱口,大颗的蜜饯丢进口中,鼓起腮帮子猛嚼。

门外马蹄声至,夏雪柳惊喜地喊将军,谢芳初没听到,兀自流泪。

祁楚天身上还斜系着穿了独袖的麻布孝衣,也不换,掀起帘子直奔内室,日影西斜,室内晦涩不明,独斜倚着床头的那人一双黑宝石似的瞳仁格外明亮,清盈盈浸在秋水里,眼波楚楚,任是铁石心肠,看了也心疼得骨头软了。

不会安慰人也不懂柔情蜜语,祁楚天把谢芳初揽进怀中,抬手粗鲁地为她拭泪。

他的掌心满是硬茧,这一抹,登时像沙砾在细白的皮扶滚过,谢芳初跟抓破美人脸茶花一般,面上尽是红血丝。

做着法事怎么回来了?谢芳初忘了发火,极意外。

“要是早些成亲,我娘做法事时你就能去了,咱俩就不用分开,这几日我一直想你。”祁楚天闷闷道,把头埋进谢芳初颈窝。

行事粗鲁没章法,说话也没头没尾,要不是从裴远声那里听说了,还不知他说的什么,心思转了转,谢芳初明白过来,他使人回祁府给自己报过讯的,只是话没传到自己耳根。

“裴太医说你中毒了,怎么回事?是那女人害的吗?要不,咱们自己买宅子住,好不好?”祁楚天问,抬起头,稍往后退,扳着谢芳初胳膊定定看她:“那女人心肠歹毒,跟她们一起住防不胜防。”

裴远声真个体贴,怕他一直不回府自己受委屈,给自己找了个中毒之名,又寻了机会透露给祁楚天知,得空见了面得重重谢他。

谁要跟他成亲,自己还在重孝期呢,跟了他,不过是想住进祁府寻机报仇。

谢芳初把祁楚天狠狠推开,倒到床上,面朝里,默默抽泣。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芳初,咱不用等得他们的承认,自个儿成亲好不?跟你过日子的是我。”祁楚天把手搭到谢芳初肩膀上,把她扳过来,她又往里扭,再扳,再扭,两人较上了劲。

“姓祁的负心汉昨日跟我说侯家什么女人多好多好,芳初,他想让我娶侯家女人,不可能同意咱们成亲的。”祁楚天苦恼,不扳了,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从谢芳初身上攀过去,坐到床里侧看着她。

侯家有一个女儿,庶出的侯元瑶,祁楚天若娶了侯元瑶,三家关系更加牢固,焰势更盛,更不好扳倒了,谢芳初暗暗庆幸自己当日醉仙楼中被祁楚天得了身子后,顺势而为跟着他进了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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