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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后悔了 (灵鹊儿)


“相公……”
她弯腰,趴在枕边轻轻唤他,他不寐也不睁眼,她又唤,“相公……”
“嗯,”好半天才懒懒的一声。
“你是不是好戏?”
“嗯,”
“那……我,我给你扮一出,怎样?”
齐天睿闻言一挑眉,心里好笑,这可奇了,原本也不过是逗逗她,想着是要来看看她的琴谱,这怎么,倒提起了戏?原本还说哼个曲子都要跑调,这竟然会唱戏了?他睁开眼,“你会戏?”
“嗯,”她赶紧点头,“跟着爹爹,总是会一两出。”
小脸近近的,好是虔诚,他的眼中终是屏不住含了笑意,“我听的戏可多了。”
“我知道,”听他语声一柔和,她欣喜道,“我这个,你必是没听过。”
“好大的话。”齐天睿不屑,“江南六大班我可听了全本,老泰山带出来的也盖不住,你倒敢说?”
“我就是敢呢。”
小声儿雀跃,藏不住的得意,齐天睿来了兴致,拉着她坐起身,“好。今儿若果然得趣儿,赶明儿相公我送你一样稀奇东西。”
“真的?是什么?”
“哪里就得着了。”他抬手敲了她一记。
他的手好轻,她摸了摸额头,有些怔……
“说说,预备哪一出儿?”
“《雅观楼》。”
齐天睿噗嗤笑了,“《雅观楼》是老折子戏了,哪里稀罕。”
“我……只有这个,你不听就再没有了。”
丫头被笑得撅了嘴,小脸一冷,眼睛都不再看他。明知她是逞了他的势头赌气,齐天睿不知怎的,心忽地软,连先前想诱她说出琴谱的事都不再计较,捏了捏她的下巴,“听,啊?”
她果然是促狭,一抿嘴儿,笑了,“相公,你转过身去。”
“做什么?”
“就当是台上出相的帘子。”
被她扳着,拗着,他不得不转身,却是不待她的小手滑下去,一把握了,那人儿就端端背在了身后……
“唱吧。”
被他握着,正在他肩头,她瞧了瞧,也好,略略低了身子,附在他耳边,轻轻起板,“‘那朱温乃一勇之夫,怎知俺的手段也……’”
《雅观楼》是武小生戏,能文亦能武,气势与唱腔上相与武生戏要清雅许多,这一起白开口,平日那娇娇喃喃的小声儿忽地清净,她似并不刻意仿声,却顿生刚柔之气,丹田气韵,不着杂音,起唱前字正腔圆的韵白足见功力,不愧是门里出身。
齐天睿轻轻合了双目,头微微后仰在倚在她怀中,琴谱以后再说吧,此刻她在耳边,亲亲的气息呵得他心痒,手心里的小手乖乖的,任他揉捏,唱得如何……哪里还论……
韵白之后,她起了调,《倘秀才》的曲牌,起得略低,缓缓淌入耳中,齐天睿正自享受,忽地蹙了蹙眉,不对啊,这……
小生不是齐天睿所好,嫌其音调过于高亢,又过于假媚,唱腔圆滑,唱词冗长,风流有足却失了男子铿锵之气,台上看才子佳人,总觉得可惜了佳人;武小生要好些,插了雉尾的铠甲扮相英武又不失文雅,唱腔也略微有力。
可此刻耳中所闻难得地脱去了那假意高滑的调子,曲板悠扬不失气势,将那年轻气盛的太保李存孝的得意与飒爽英姿托得淋漓尽致;语声清,略带了微微的颤音,京韵之中添了江南的曲调,清新舒展;更尤甚,不知是因着近在耳边,还是她故意哑了声,曲调低,低到那从未听到的去处,将台上锣鼓遮掩去的喉中婉转都现在他耳中,一时,一曲古老的《雅观楼》竟是有了难得的清奇雅致之韵……
短短一曲唱完,他不松手,那小下巴便就势轻轻磕在他肩头,小猫儿一般,不再吭声。可齐天睿知道,这回这小猫儿心里可不是怯。
“这是什么?”
“戏谱,是我改添的。”
小声儿里多少得意,她竟是都不问他好听不好听,齐天睿心道果然,学唱学不来曲者所能的那些细微之处,声音信自游走,多少余地,多少年不曾听过这么细熨贴合的调子,更是多少年不曾有人在耳边如此娇软……
他笑了,握着她的手,轻轻碰了碰头,“丫头,”
“嗯,”
“这能上台么?”
她抿嘴儿笑,早就知道他是个听戏的行家,摇摇头,“是小堂会。”
“为哪出堂会而作?”
被他拢得有些发烫的脸颊悄悄凉了下来,怎好说自己从小几经生死,床榻之上长成人,每一夜睡去,都盼着第二日还能看到日头升起……只有戏,在戏中,她信游天下,高登科榜;运筹帷幄,驰骋疆场……无人听,无人赏,可一个人却活了好几辈子,多少快意……
“原本……是我自己做了取乐儿的,后来,爹爹拿去,原说要与班子教习,可又觉着太随性,不伦不类。相公,你觉着呢?”
“可曾与旁人听?”
她瘪了瘪嘴巴,“不曾。这是戏,爹爹根本不许我拿出来。从未与人唱,便没有好不好了,相公,你觉着呢?”
“我觉着啊……”他懒懒拉长了音道,“这种胡编乱造的曲子可真是……”
他语声沙哑,好是不屑,她听着唇边的笑容就凉了下来,抿着小涡儿,讪讪的。正是无趣儿,他忽地转过头,唇热热的,就在她腮边,柔声道,“真真是世间少有,绝妙佳音啊。”
她腾地红了脸颊,却掩不得欣欣然一脸得意的笑,小声颤颤的,“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一抻胳膊将她从身后拉过来,“不过么,做生辰礼显得……有些单薄了。”
她闻言一挑小眉,直冲着他道,“那我再没了,伺候不得你了。”
“瞧瞧,”他笑了,抬手捏捏那小鼻子,咬牙道,“还没怎着呢,就敢跟我逞性子。”
看他假意恨,她也笑了,“那你还要怎样?”
“这本折子戏,给我从头唱一遍。”
她闻言忙点头,“嗯嗯,赶明儿我给你唱个全本。”
“赶明儿做什么?就今儿。”
“今儿?相公,你不是累么?早点歇吧。”
他没言语,回头把她的枕头,被子打开,躺下//身,拍拍身边,“来。”
她瞧了瞧,爬过去躺在了他身边,盖了自己被子,他撑开手臂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揽进怀里,她稍稍僵了一下,就被裹得暖暖和和的……
这么近,烛光照进来,两个人都清晰,看着他眼里的红丝,困乏之极,他是因着明日不在家才要今夜听完么?想起前两天叶从夕的话,她轻声道,“明儿叶先生说晌午设宴与你贺生辰,我……能不能去?”若是能去,就给他唱完……
“不能。”
他语声不大,却是硬得人不敢再开口,只得顿了顿道,“那戏好长呢……”
“今儿夜里还做旁的?”
“那倒不……”
“那就是了。”
“躺着长,气不顺,不好听呢。不如明儿我……”
“听的是曲调,不妨事。”
“……哦。”
她起了韵腔,他轻轻合了双眼,红尘如戏,正是台上春秋,金玉满堂不及怀中一曲清音,清奇的律调演绎老戏陈曲,轻轻灌入耳中,带着她小小的娇//喘,两天一夜的疲累慢慢地舒展、释去……
小风轻过,夜,如此缠绵,她唱着唱着,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齐天睿睁开眼,低头,腮边轻轻蹭了蹭她的发,深深一嗅那柔柔药草香……满布红丝的双目此刻映着烛光,朗朗的精神,这戏谱之韵绝非闺中之趣,亦非苦练苦得,这天赋实在罕有,回想小睿祺的话,说姐姐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事,当时只觉童言大话,此刻看来竟只是意表七分;那琴谱呢?若是她能谱曲,又该是怎样?想起夜谱佛经,当时怎的就让她几句搪塞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过?可恨丫头竟从未想着要与他交代!
一个念头,人的精神忽地亢奋,对啊!自己怎的竟是没有觉察到那小鸟儿清新的律调也是从未听过!那是谱子,那是琴谱!
齐天睿小心地从她枕下抽出手臂,轻轻起身,给她盖好。出到帐外,研墨铺纸,他一向甚识谱曲,只要能听得到,回想得出就能写得下来!回忆那鸟儿初始的调子,兴冲冲蘸了笔,岂止落在纸上不过三两个谱子,就卡了壳,再想,再落笔,磕磕绊绊,半页纸张,最后那一声收尾,几经涂改竟是都不像!糟糕,彼时只管看着她的模样,看那人鸟合一的趣景,竟是并未仔细听清那谱子,此刻写来,断断续续,根本不成曲!
折腾了半宿,越写越“离谱”,齐天睿只得罢了。起身,抻抻筋骨,转回帐中。双臂托了床榻,看她正睡得香甜,偎着他这边身子弯弯的拢出个月牙儿,他嘴角弯了弯,轻轻上床躺下,依旧揽入怀中,倦意袭来,沉沉入睡……
……
日头透过纱帐照得床上睡得软软的人,被那光亮刺了眼,莞初这才不情不愿地揉揉眼睛,果然是昨夜熬得晚,这一觉睡得好沉。睁开眼,身边早就空空,莞初坐起身,看着日上三竿,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小心里欣欣然,泽轩不是素芳苑,睡得再晚都不怕。
起床洗漱,腹中空空,想着要传早饭,又见桌上有现成的点心和茶,想着不如就吃一口,一会儿也就晌午了。将将坐下,咦?桌上竟见一篇琴谱。捡起来看,是他的字迹,可这谱子怎的断成这个样子?仔细瞧了,她扑哧笑了,这是要写那鸟儿的谱子吧?可见没好好听,根本就连不成!边笑边研了墨蘸了笔,低头,就着他断开的地方一点点补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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