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吃了午饭用了茶,天越发阴了,窗外的雪一直未停,细碎的小雪花终是飘成了鹅毛大雪,簌簌的。房中掌了灯,齐天睿又把昨儿夜里合好的帐册拿出来,一个个对看着她的抄写,难得一个涂抹没有,清清楚楚,一目一目看过,填写得也都对了位。待到所有的账目都看过,已是又一个时辰,听得楼下来问晚饭要预备什么,齐天睿有些坐不住了。不对啊,这一天了,北城到南城走到尽头骑马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那马再认主儿也不会不理她,便是走着也该回来了啊?
“回二爷,石忠儿进来了,在二门上等着回话呢。”
齐天睿闻言匆匆下楼,未待水桃把斗篷披在他肩上,人就冲进雪中。一路疾走,任那风雪扑面摔打。
二门外的花亭里,石忠儿正冷得跺脚,见了齐天睿赶紧迎过来。“二爷!”
“她人呢?”
“爷!二奶奶一早就到了万家当铺,我按照您吩咐先一步把万家当铺门上挂的转当九州行的贴子揭了,关门上板。可二奶奶不依,使劲砸门,万掌柜的早搬了咱们这厢,我想着没人开门也就罢了,谁曾想竟是把隔壁一个油盐铺子的老头儿给砸出来了。那老头儿告诉奶奶说万家转当到了一家大东家,二奶奶急问转了哪家,可恨那老东西又说不清楚!”
“这不就结了么?她还不回来做什么?”
“结了?”石忠儿冻得鼻青脸肿,哆里哆嗦道,“我的爷,您太小看二奶奶了!二奶奶得了这话,一刻都没停,沿着街就找,凡是挂了‘当’字招牌的,挨个儿砸,挨个儿问,一路从北城往东城又折转往西,一家都不肯落下!”
“她疯了??”偌大雪片早已把头发眉毛都盖住,薄袍薄袄,齐天睿只觉得一股子火上来烧得心疼!
这话石忠儿哪敢接,只道,“爷,这会子奶奶刚走到西城渠家园儿,距离咱九州行可还有的是路,更况,那金凤您已经拿出来了,即便敲开了,九州行的伙计定是不能认啊。”
混账丫头!齐天睿在心里恨声骂,你个不省事的东西!惹了事只知道一条道走到黑!早起穿得伶俐,也不怕冻死你?!
“爷,”大雪遮着,石忠儿也未识得眼色,只劝道,“您跟奶奶逗逗趣儿就罢了,这么找下去,金陵城里上百家当铺,这得跑到下半夜了。”
“随她去!作死的东西!”
石忠儿被喝得冻耳朵都快掉了,眼看着爷扭头就走,石忠儿在原地待了一刻,又赶紧跟上。
一路大步走,那气势连地上的存雪都跟着起了雾,石忠儿只管在后头叫苦。实则那日布局他就瞧出来这是爷在逗乐子,不过是想抓新媳妇个短处摆摆当家爷的架势,果然闺房之中服个软求个饶也就罢了,东西又没丢,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这下好了,假气势的碰上个真一根筋,这往后还好得了?这一对儿且折腾呢,总得有一个服!
石忠儿正一个人瞎琢磨,冷不防备头前儿的主子回了头,瞪了眼道,“混账东西!你跟着我做什么??”
“爷,您这是……”
“滚!去看着她,出点子什么事,她活不了,你也活不成!”
“是!”
☆、第29章
……
起了更,雪终于停了,白茫茫的静。偶尔窗咔嚓一声,雪沉压断了枯枝,轻轻地归入夜;黑白相接,看不到底下冰封的荷塘。
齐天睿站在大开的窗前,眉头紧锁,赖福儿已然来报:二奶奶进了巷子口了,说话儿就回来。他的目光竟一时挪不开素芳苑的门……
不茶不饭,冰天雪地,这一次是否给的教训太过了?家境窘迫,一时手头紧去赎了银子,她费心竭力地想要挽回足可见悔过之心。风雪中挨家砸门,想着那清澈的琥珀含着冰冷的泪,若非绝望,该不会如此执拗。如今空手而归,不知那小心里是何等凄然,怕也不怕?必是怕的,怕婆家,怕婆婆,恐怕也怕他这个难得露面的相公。不过,她这么个灵透的东西该是会明白,既然能为她和她的叶先生传信,这“相公”必然可靠。明日一早就要祭祖,继续去寻也好,挺身替她应承也罢,躲在他身后才是她唯一的出路。若她够聪明,就更该明白,为着叶从夕他也不能说不。
只是,她会怎样来躲?若是在万家当铺碰了壁就折转回来,精神足,心眼儿活,她许是会像昨日一样,讨好他,伺候他吃、伺候他沐浴,装乖巧,装可怜,哄他应下,他呢,便也顺手推舟玩耍一番;可此番,一场风雪将那丫头的小算计打得七零八落,饥寒交迫,两天一宿未眠,屡屡碰壁,是男人也要折下些志气,更况女人?更况一个不足二八之龄的小丫头?会哭吧?一定会,江南难得一遇的酷寒风雪,冻也把她冻哭了,原先的脸面、心机怕是都被打回了原形,一旦回到这红烛暖帐,再见到同榻而眠之人,她不哭,才是出了鬼!
齐天睿最不耐女人的泪,他不会劝,更不会哄,这泪便会弄得人心烦意乱。逗弄她玩耍多少兴致,如今逗哭了也是无趣,心燥,竟是有种再不收场就更要出岔子的感觉。不过,事已至此,该早早就着台阶往下走,毕竟,明日祭祖不可儿戏。
楼下有人迎,楼梯上终是有了响动,丫头回来了。一切似都在掌握之中,可听着那疲累拖沓的脚步生齐天睿不知怎的,想着训斥两句也就罢了,只瞩她往后缺钱要懂得开口,莫再做下这不体面便是。
齐天睿合了窗,转回身,那帘子正正打起……
早起离家时一身整洁的月白色此刻只见一团乌突突的蓝,她低着头,两只小发髻耷拉着,发丝垂落黏在额头和脸颊,冰天雪地,连风都冻成了疙瘩,她的发梢竟然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走近些那湿寒扑面而来,烛灯映照才见这一身的乌蓝是月白浸湿的雪水,绸缎薄,身热暖着一天的风雪,存不住都化成了刺骨的冰水,一点点浸透,慢慢结冻,她似已然没有一点热气,佝偻着肩,抱着手臂,像寒塘中被风月打入角落的一只小鸳鸯,缩着翅膀,瑟瑟的……
齐天睿看着,只觉那冰冷灌入喉中,他想轻轻咽一口,竟是干涩得发梗。丫头比他原先想的还要狼狈、还要可怜,此刻的委屈必是已是蓄满了足足的泪,齐天睿站着有些尴尬,只等她放声哭出来。
走到铜炉边,她终是抬起了头,湿漉漉的头发黏着脸颊,冻得发青的脸庞越发显得小,一双眼睛便大得突兀,只是那琥珀冰寒却依旧清澈,莫说是悲戚戚的委屈,竟是不见一点泪的浊痕。看到他,抬起手,冻得小鸡爪子似的手指哆哆嗦嗦把黏着的发丝从脸上揪起来挂到耳后,冲着他居然挤出个尴尬的笑,“相公……”
齐天睿一愣,连平日的应对都不知该如何,“你……”
不及他开口,帘子打起,绵月急匆匆地进来手中抱着药匣子,“姑娘!快来,我瞧瞧。”
抚着她坐到桌边,绵月蹲下//身,轻轻打开她的手臂。就着烛灯,齐天睿这才见那一直不曾放下的左臂手肘处绸子已经刮烂,里头薄袄的棉花上粘着黑红的血迹,已然凝结,手掌肿得高,上头丝丝缕缕的道子此刻还往外渗着血珠。
“这,这是怎的了?”
“路滑,摔了。”
轻描淡写,语声中只有一点点尴尬,不曾抱怨他的马,不曾抱怨这一天奔波的苦处,就这么几个字便算回完了他的话。想那伊犁马虽是驯良却也难缠,风雪之中究竟是怎样不得驾驭才摔成这样?不觉咬牙骂石忠儿,不中用的东西!怎的不回说她摔了??早知如此何必等着,该早早拖回来才是!!
齐天睿正暗自恼火,那主仆两个已然起身往帘帐里去。想来是要更衣上药,齐天睿只得候在外头,守着铜炉,热得燥,得了得了,还计较什么教训?什么安置?只等她出来开口,他便把金凤给她就是。
齐天睿最不喜这种失了盘算的感觉,一旦无措便头疼。
过了一会儿,主仆二人走了出来,褪去了骑马装,她又换了昨日房中的绵绸中衣,上头罩了一件水红薄袄,左臂放了下来,只是不能随意。两朵小发髻随意拢了拢,把散落的头发都扎了上去,脑袋上乱蓬蓬的,小脸上倒清净了,并无伤。
见绵月去倒水,齐天睿瓮声道,“不能用热水,换冷水来。”
绵月犹豫了一下,将一旁的冷水盆换了上来。正要抬手伺候,却见那位爷已然走到姑娘身旁,托起胳膊给她挽袖子。
她木呆呆的,一句推脱也没有,只管盯着他的手和自己的袖口。
“事办得怎样了?”
“嗯?”她似没听懂,仰起脸瞧着他。
齐天睿蹙了蹙眉,“粼里,你不是回娘家了?”
“哦,”她赶紧点头,“多谢相公惦记,家里都好。”
说罢,她转身把手浸入冷水中,连多一句可问的话茬都不给他留下。齐天睿有些憋闷,这是怎的了?都摔成这德行了,狼狈不堪,这丫头除了有些发呆,莫说绝望,连点凄然的颜色都不见。难不成她是后来没法子了,去见叶从夕?不能,若当真如此,石忠儿早该进来禀报才是。
原本齐天睿早吩咐人预备了热热的浴房并驱寒的姜汤,此刻这身上的伤见了血,什么都不论了,洗了洗脸便罢了。绵月端了饭菜上来,许是心疼她主子一天没吃食,又是饭,又是粥,小菜、点心,满满一托盘。未曾伤筋动骨,倒还不耽误吃,包着药棉的手掌肥嘟嘟地托着小粥碗,一手划拉,笨笨的吃相甚是滑稽。
相似小说推荐
-
带着憨夫去种田 (淡竹枝) 潇湘书院VIP2016-09-30完结徐员外家有三女,聪明美丽,元娘,玉娘,娇娘,一个更比一个强。姐妹仨相亲相爱,谦让有礼。...
-
桃花妆 (阿姽) 若初VIP2016-09-09完结身为大殷朝第一长公主,雒妃肤白貌美,大胸蜂腰细长腿,关键她还洁身自好不养面首。然,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