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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后悔了 (灵鹊儿)


“让他去。”凄冷的风雨中传来谭沐秋沙哑的声音,“横竖也是死在他手上,就让他去。今夜,一了百了,也算全了她的心事!”
齐天睿脚下一僵,簌簌的雨水中没听真切,“他说什么?”
“谭兄他是心里难受,你莫计较。”叶从夕忙道,“来,先随我来,为兄有话跟你说。”
齐天睿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将才,说什么?”
“天睿,莞儿她……身子早已不支。心弱,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这么冒冒失失进去,她一时痛,如何受得了?”
“不对!”齐天睿一把攥住叶从夕,“说,还有什么瞒着我??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要瞒我??”
人消瘦,面色憔悴,却这两只眼睛疲惫的红丝似火在烧,烧得心枯神焦,看得叶从夕心沉不已,哑声道,“她……没有多少时日了……”
原本……突如其来的真相,把他从绝望的深渊捞了出来,知道丫头的心还在,知道她还疼他,痛到极致的狂喜几乎淹没了那残薄的性命。一路狂奔而来,他早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欢喜,只想见她,只想抱紧她……可此刻,这短短的一句话,把一切戛然而止,痛,猝不及防,狠狠戳来,胸突然佝偻,气息难续,“不是说……发病后还有两年可支撑……”
“她并未发病。”谭沐秋缓步走了过来,哑声道,“是她自己把药停了。”
“谭兄……”
叶从夕想拦,却并齐天睿一把拉开,惊怔地看着谭沐秋,“为何?她为何要把药停了??”
“为何?”谭沐秋苦笑,“为的与你做夫妻,为的让她的相公称心如意。”
“……什么?”
“齐天睿啊齐天睿……”谭沐秋双肩垂落,语声沙哑,黑暗中一身白袍混在雨水中如此凄凉……“口口声声说你是相公,你最该知道一切,瞒着你,就是天大的罪过。那我来问你,她自幼顽疾,并非秘密,你可曾存下一丝心思去寻究你的妻是怎样长成?孱弱不支,不能大悲,亦不能过于欢愉,上天早已夺去她为妻之力……鸳鸯帐外,她每天都在吃药,你可曾留意?夫妻情浓,她几时上不动红绸,你可知道?谁人不惜命,可她却最怕……你不悦……断了续命之药,麻木己身,承你欢好……”
冷雨烧灼,滴滴蚀透心骨,天昏地暗,只有那颤抖的小声儿苦苦哀求……
“相公,我,我不能……我不要……”
“相公,咱们……就这么好好儿地抱着,亲亲,不行么?”
“相公……不能不要么……求你了……”
她曾经求了他多少回,流了多少泪,小心眼儿里是怎样的绝望……他却置若罔闻,说什么水乳相容,实则……不过是为了自己兽//欲难驯,生生地折磨她……狗彘不如……
“白白葬送了几年的性命,病发之时,她最挂念的竟然还是你……怕你知道受不得,怕你看她慢慢枯去伤心,又悄悄儿地怕你嫌弃她样子丑……齐天睿,你说,你这个做相公的,究竟是不是个搅局之人?”
扑通……重重地跌跪在雨中,膝盖砸在湿冷的石转地上,碎裂的声响……抽筋去骨,抬不起头,似那雨水有千斤之重,砸下来,男人的脊梁,支离破碎……
“天睿……”叶从夕俯身在他身边,“你们两夫妻之事,旁人都看不清。莞儿她,最得人间之趣,与你夫妻一场,是她此生最称心如意之事。每日思念,她写了好多谱子给你,听了那曲子你就该知道,她此心无憾……”
“从夕兄……”
痛,痛得气息全无,开口不及簌簌的雨声……
“天睿,”
“大夫……”
“我府上的大夫都来过了,谭兄手上有宁老先生这些年寻访的各地名医,我也拿去与家父对看,大多在此。”
“方济师傅呢……”
“我派人去寻了,还不曾有下落。”
“扶我起来……”
叶从夕闻言忙托了他的手臂,岂料他用力撑着竟是半天没站起来,牙关紧咬,脸色苍白,谭沐秋见状,过来一把架了他起来,右腿拖着半天方落地站立。
叶从夕惊道,“天睿,你这腿……”
“让我……看她一眼……”
……
风雨被关在门外,一室温暖,暖不住一身湿漉漉的雨水,越发寒气逼人。
重又进到这房中,看着缺了瓷瓶的角落,想起那雪白的肌肤上滴落的血珠,当时染在眼中,一片血红,蒙蔽了所有心神……此刻,滴在心头,痛得他几是站立不住……
卧房门被轻轻打开,帐帘撩起……
软软的人儿卧在帐中,像一只娇小无力的雏鸟,朝思暮想的小脸寡瘦得只能见那绒绒的睫毛、小小的鼻,一身的颜色,那么轻,那么淡。锦被搭在胸前,身上的里衣过于宽大曝出雪白的脖颈,整个人儿似蜷缩在那衣裳里,小脑袋歪着,亲亲地贴着衣领。那是他的里衣,分别那一夜,他匆匆起身落下……此刻包裹着她,似一只白瓷的娃娃,没有一丝生气,比他周身的雨水还要冷……
远远地靠在桌边,他动不了,连呼一口气的力气都没有。眼睛不能眨,直直地看着她,仿佛错过一刻,就要听得那清凌凌的小声儿唤相公……
一动不动,入定一般,直到看得安静的人儿轻轻一个呼吸,他心一颤,恨不能即刻上前去嗅嗅她的气息,却不妨正呵在心口,周身撕裂般的痛才又缓了过来,似潮汹涌……
他死死咬着牙,用力托了一把桌面,撑起身子,抬步离去。
随后的两人忙跟着他出了门,看着雨夜中那强撑的背影,谭沐秋惊道,“他这是要往哪儿去?”
叶从夕愣了一刻,忙赶上,“天睿!”
“有劳二位兄长帮我照看好她……我走了。”
“天睿!你这是要往哪儿去?莞儿她没多少日子了,你不能再远行了!”
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
北城外,幽深的巷子里一个四合的小院,黑暗的夜,狂风撕扯着窗棱,发出鬼魅呼号的声响,房中只燃了一盏小烛,恍恍似坟头的鬼火……
烛灯下聚着四五个男子,眉头紧锁,目光狡黠,低沉的语声窃窃而语,压不住焦急的等待……
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入,一个黑衣人匆匆而来,“爷!”
桌边的男人们忙聚拢来,其中一个男子急问道,“如何??”
“那画已经入了九州行了!”
“当真??”男人的目光立刻现出诡异的光亮。
“是!小的亲眼所见!齐天睿亲自让下人传话吩咐柜上:就说是他自己寻来的!”
“哈哈……”
突然爆发的笑声狂风之中依然震响,仿佛钻破地狱传而来,“好你个齐天睿!这画你也敢收!谋逆大罪,这一回,你死定了!!”
……
天边曝出一线灰白,一夜的风渐渐停歇,黎明时分,天地静谧……
门轻轻推开,谭沐秋从外头进来,铜炉旁暖了暖手,进到卧房中打起了帘子。她还是他离去时的模样,静得一点声响都不闻。
“晓初,晓初,”
轻声唤,一遍又一遍,白纸一样的小脸依然毫无生气,谭沐秋紧了眉头,更附在她耳边,“晓初,晓初……”
绒绒的睫毛终是颤了颤,她慢慢睁开眼睛,“哥……”
“觉着怎样?”
“不怎样……”
“来,起来。”
“嗯。”
谭沐秋俯身想扶她,她自己撑了起来,“哥,我渴……”
“哦,我去拿水来。”
他转身刚去,她胸口一阵憋闷,忙低头捂了帕子,咳了一声,悄悄擦了嘴角,塞入枕下……
谭沐秋倒了一小碗温水折转回来,托到她口边,看着她慢慢喝下,“今儿觉着怎样?”
莞初抬起头,抿抿唇,“觉着好些了呢。”
“起来换换衣裳,有大夫来瞧。”
“哥,不用了。”莞初笑笑,两只小涡儿现在苍白的唇边,“都是一样的汤药,又不能多喝几碗。”
就医吃药,她早已懈怠,谭沐秋并未多劝,只从架子上取了衣裳披在她身上,“听话,人已经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
看看外头朦朦将亮的天,莞初挑了小眉,“这么早?”
“这大夫可不好寻,远在九华深山的高僧,连夜赶来的。”
“啊……”莞初轻轻地惊呼一声,“又是叶先生请来的?真是太累他了。”
“嗯。”
“那倒不能驳了他一番心意。”
说着,莞初就着谭沐秋的手忙穿衣起身。
……
清冷的晨曦洒在廊前台阶上,叶从夕负手而立,眉头紧锁,一时看着那紧闭的房门,一时看着几步外、靠在廊柱上的人……
一去近二十日,他杳无音信,夜半忽地砸门,打开来,扑面的风尘,蓬头垢面,身后正是高僧方济!不知这些时他可曾安安稳稳吃过一餐饭、睡过一个时辰,此刻身形消瘦,脸色暗青,只那一双眼睛挣着红丝格外光亮,寻来了救命良医,本是亢奋之极,可歪斜的身子却依然支撑不住靠在廊柱上。
叶从夕的眉拧成了疙瘩,担心的不是房中人,这些时,几次三番,他与谭沐秋早已在心痛与失望中经受了那难耐的煎熬,希望磨去,只存怜惜;可看着眼前人,方觉他们那已然认命的痛不及他的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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