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息藏,立于太后身边,朝着皇帝的方向,隔着二十四幅的山水屏风。遥遥看向秦寿,眸底有显而易见的浮冰碎雪。
“圣人有所不知,前几日,驸马私自调动城外秦家军,围堵京城四门,这本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谁也没料到雒妃会在这样的关头,直言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日的情形,早有人上了心,不过圣人不曾提及,是以,旁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晓。
雒妃继续说,“按大殷律例,凡尚公主者,皆为驸马都尉,奉朝请无员,本不为官,而今驸马身兼异姓藩王爵位,已是破例,且驸马还私调大军,故而,驸马昨个与本宫商议,为向大皇子表忠心,愿自请释去兵权,望圣人恩准!”
今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当雒妃说出这样的话,殿中朝臣家眷仿佛已心生麻木,不为所动。
秦寿透过二十四幅的屏风,清清冷冷地看着雒妃的方向,不否认也不解释。
尽管心头已有揣测,但皇帝还是惊疑不定地看了看秦寿,又看着雒妃问道,“此事非同小可,当真是驸马与雒妃相商的结果?”
雒妃斩钉截铁,“是。”
她虚虚望着秦寿的方向,微凉的指尖摸了摸怀里息藏的小脸。一下又捏紧袖口滚边,止住微颤不已的手指头,“驸马确实如此跟本宫说的,驸马还说,大皇子托圣人的福气,凡是过犹不及,故而他愿自折气运,为大皇子住进洛神殿祈福,恕清往日罪孽,唯愿大皇子日后万事顺遂。”
若是旁的理由,兴许牵强敷衍,但雒妃拿息藏当借口,就算是秦寿也是不能驳斥回去的。
他能说,不想自个的孩子安好?他能放话,要与自个的儿子争那个位置?
万事都不能!
他寡情的薄唇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浮起一丝嘲弄,凤眼低垂道,“回圣人。公主说的是。”
皇帝脸上的笑倏地意味深长起来,他背负双手,气势磅礴的道,“驸马能有此觉悟,朕深感欣慰,也不枉朕将皇儿安置在东宫,日后皇儿有朕教导,又有驸马护航,想必我大殷盛世不远矣。”
秦寿听出皇帝话下之意,他是在安他的心,也在承诺会看重息藏。
秦寿嘴角的笑意缓缓蔓延至眉梢,眼底总算多了几分的暖色。
一场满月宴,释了秦寿兵权,众人不得不多看几眼雒妃,毕竟此事是她一手为之,这等手段,该说不愧是天家人才是。
不过所谓鸟尽弓藏,多半就是如此罢了。
有人欷歔不已,也有人觉得秦寿当初尚公主,就多有不值当,这世间万千女子,娶哪个不好,偏生是遇上了雒妃公主,当然也有那等想乘机落井下石的......
“臣有奏,”有大臣心怀不轨地站出来,高声道,“驸马已与城外屯兵数月。且日前围堵四门,其心可诛,其行当斩!”
秦寿素来言语不多,可行事张狂不羁,早便得罪过无数京城朝臣,此时有人见雒妃针对秦寿,便私以为天家是要对付秦寿了,夺兵权不过是第一步罢了,不见雒妃已将人软禁洛神殿为大皇子祈福?
哪知。皇帝还没开口,隔的老远的雒妃哼一声,抄起案几上的酒盏就砸了过去,怒喝道,“大胆!驸马交出秦家军兵权已是将功赎罪,尔的意思,莫不是要圣人砍了他脑袋不成?”
她冷笑一声,冷厉的桃花眼一一扫过永夜殿中所有的人,然后掷地有声的道。“他秦九州再不是容州容王,那也还是本宫的堂堂驸马!”
“本宫的驸马,一不作奸犯科,二未大逆不道,谁若胆敢往驸马身上乱扣莫须有的罪名,让本宫成了寡妇,哼,看本宫饶过谁!”
雒妃一反起先的做派,倒护犊子般的维护起秦寿来了。这样反复无常,分明刚才还亲手剪除了容王的羽翼来着,倒人十分看不明白。
皇帝与太后倒是隐约明白一些,太后打圆场道,“蜜蜜莫放肆,圣人也不是糊涂的,驸马是大殷国婿,不会有人构陷他的。”
雒妃这才点点头,算是听了进去。
皇帝轻咳一声,拉了秦寿一把道,“今日是藏儿的满月宴,该是欢庆才是,驸马来与朕多喝几杯。”
秦寿肃着张冷脸应道,“臣,遵命。”
众人见皇帝都未曾对秦寿有芥蒂,那等心思叵测的,遂熄了念头,安份起来。而也有老狐狸暗自思量,瞅着雒妃怀里的孩子,在心里默默将雒妃这名字多加了几分的份量。
日后息藏成事,作为亲生父母的公主和驸马,再是如何,那也是地位尊贵的,故而这京城的风向,也该是要变一变了。
第250章 驸马: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一场满月宴,直至月上柳梢头才算散场。
群臣携家眷一一离去,整个永夜殿刹那空寂起来,息藏已吃了几回奶,太后抱着回她烟波宫去了,雒妃坐在太后旁边的椅子上,她拢着手低垂眼眸,没喝酒,也没用什么菜。
首阳端了盅珍珠黄玉乳蹄子汤过来,雒妃捧在手里。挥手示意首阳退下,这没公主的吩咐,殿外的宫娥太监也不敢随意进来收拾。
二十四幅山水屏风的另一边,皇帝与秦寿皆喝了很多酒,皇帝是早便醉的不行,让身边的管事的太监扶着下去解酒休息去了。
而秦寿仿佛千杯不醉,他面前的小案几上已经堆了无数的长颈白玉酒壶,就是皇帝都下去了,他也还在漫不经心地喝着。
雒妃在这头斯文秀气地小口用盅汤,那头秦寿一言不发的喝酒。
一盅汤毕,雒妃放下盅,缓缓起身,花团锦绣红的长裙蔓延过如水的皱褶水纹,她朝着秦寿那边,步步走过去。
尔后在皇帝龙椅边上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寿。
秦寿饮尽酒壶中最后一点酒,他搁下杯盏,狭长凤眼深邃幽深地看着上面的雒妃,随即他翘起嘴角,自晒一笑,“公主也是要喝点?”
雒妃冷淡地看着他,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心绪不宁,但此刻她唯有平静,出人意料的平静,仿佛她早该像今日一样。亲自动手将秦寿所有的羽翼斩断。
让他这只鸿鹄雄鹰,坠地成为皇宫牢笼之中的一部分。
游龙入囚,便是连蛇都不如。
如此,她才甚为安心!
她道,“城外秦家军,圣人已经接手,并已各自调遣,该回容州的回容州,该并入其他大营的,便分而化之。”
秦寿不为所动,他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
雒妃缓缓拾阶而下,她避过地上的酒壶,踩着轻棉的步子,最后站到秦寿面前半臂的距离。
“有数十人,对驸马忠心耿耿,不肯离去,驸马猜,本宫是如何处理这些人的?”她轻声问道,脸上竟浮起飘忽的浅笑来。
秦寿顿了顿,似在思量。“杀了吧。”
他其实心里清楚,这十人是哪十人,也知道他们对他是真正的忠心。
雒妃脸上的笑意越发大了,兴许是如今的秦寿被拔了爪牙,成了半点没威慑力的老虎。她也就不怕他了,故而言语之间,便多有轻快。
“藏儿需要暗卫,他们对驸马忠心,也就会对藏儿忠心,”她低声说着,眉目都开出徐徐暗香的芬芳来,“本宫送他们去暗卫营,若能活着出来,成为藏儿的暗卫,那也是他们的造化,若不能,那也只怪自个没本事。”
秦寿抿了抿唇,他唇齿间,还有浓厚的酒香味,“公主安排,甚妥。”
雒妃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攀援至眉梢之际,瞬间就消失在她黑暗分明的眼底,她弯腰。伸出葱白玉指抬起他刀削玉刻的下颌,低声道,“九州,今日你可怨恨吾?”
秦寿一直坐着,他顺着雒妃的力道仰头看着他,“为何要怨恨?”
发髻上环佩叮咚作响,雒妃身上有馥郁淡香,盈盈绕绕,勾人心神,她弯腰凑的近。八宝簪子上衔珠朱雀坠下来的珠子,几乎落到了秦寿眉心那一线丹朱色上。
她轻轻勾起唇,“吾那日说过,定有你后悔的一日。”
烟色凤眼深沉望进雒妃桃花眼深处,秦寿抬手勾住雒妃后劲,用力往下一压,她唇珠就碰上他的。
“想要九州后悔,那公主还需多努力。”说着,他一抬下颌,在她粉唇上带着酒味地啄了口。
雒妃一动不动。桃花眼稍稍睁大,她低喝道,“本宫亲手夺了你的秦家军,削了你的爵位!”
她不信,她都这样对他,他能半点都不介意。
秦寿松开她,头往后仰,下颌就离了雒妃的指尖,他施施然起身,颀长的身形瞬间比雒妃高大,该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九州该恭喜公主,总算是学会巧取豪夺,不再是等着人送到公主面前,”他拂了拂袖子,云淡风轻。
也不知是不是雒妃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样子的秦寿,好似轻松许多,也没有此前的阴翳和狠厉。
他身上莫名多了几分的清冷温润,那杀人无数的沙场战神,半点都联系不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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