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素满脸关切道:“殿下摔疼了没有?”
姬初道:“我有没有摔疼,你们来试试就知道了。”
红素欲笑又不敢笑:“殿下还要摘么?”
姬初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回答:“我都摔得走不动道了,还爬得上去么?”
红素忙吩咐道:“快去叫司药司的人来看看有没有大碍。”
一名宫女闻言,只当姬初说的是真话,慌忙应声去请司医。
宇文元捂着胸口的衣襟,那里粘粘的一片,大约又流血了。这样的痛他尚可以忍受,也只能咬着牙忍受。然而眼前这个少女不一样,她轻轻一摔,便有这样多的人担忧,还要诚惶诚恐地去叫司药司的人。
这就是皇族——他心底不禁滋生出一种异样的冷怒与愤恨。
姬初临走时想起他来,回头笑着问:“嘿,你叫什么?”
宇文元露出惯有的厌世的冷笑,不耐烦道:“宇文元。”
这代表他的排斥与轻蔑。
他以为将有冷斥与教训随之而来,可是耳边一片沉寂。姬初埋着头将装满樱桃的篮子塞给他,捂着绯红的脸一路跑开。
宫女们愣了愣,旋即跟在她身后焦急地大喊:“殿下,殿下慢点儿,您不是摔得走不动道了吗……”
意外的闹剧很快散场,那篮子樱桃他一个也没有吃,自然有其他人“好心”替他享用。
宫里人夺走过他许多东西,唯有这一篮樱桃他记得很清楚,甚至记得他们大口咀嚼时令人恶心的神情。整个宫廷都是如出一辙的恶心,这世界也是。
他后来再也不吃樱桃了。
宇文元渐渐回过神,仿佛有从前在宫中的窒息感卷土重来,他不舒服地扯了扯衣襟,径直起身出门去。
☆、5|调笑
未时正。
姬初在前院吃过午饭,百无聊赖地同红素、青娥以及陈王府中的侍女说话。这几个侍女大约是老人了,很懂得察言观色,逗得心不在焉的姬初也连连发笑。
此时庭外有一队护卫结伴朝大门外走,姬初领着几人好奇地跟过来,问头前领路的那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管家见是她,连忙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笑道:“殿下,老奴这是奉君侯的命去请二公子回府。”
宇文和?
姬初想到都城外密林的初见,不禁也笑起来:“那正好,我跟你们一道。”
她闲着也是闲着,最痛苦的是她还闲不住。
管家惊讶地看了她好一阵,吞吞吐吐,左右为难:“殿下千金之躯,出入市井不雅之地,恐怕不太妥当。”
若是寻常地方也罢了,或是什么园林胜地更好不过,还能顺带让她散散心,这是功劳一件。偏偏宇文和现在所在之处实在太过不堪入目,借管家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姬初领进去。
“没事。”姬初不懂这个,摆手间已经命红素取来幂篱带上,吩咐道,“备车。”
管家大惊失色,苦苦哀求道:“殿下,给老奴留条活路行不行?若君侯回来,知道老奴带着您去了那样的地方,老奴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姬初“噗”地笑了一声,拍一拍管家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不进门去,我在车里等你们出来。宇文思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你的,他用头发想一想,就知道我硬要去,你也拿我没奈何。”
管家阻拦不住,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
府里原本两个不省心的祖宗就很让人头疼了,如今再来一个碰也碰不得的清河帝姬。若是有一天,他们三个一起闹起来,简直非逼着他跳河不可。
姬初所乘的马车从王府大道转出来,穿过街口高大的朱漆牌坊,四下一瞬喧闹至极,远胜方才的寂静清冷。
此街名叫白虎路,因设有往来买卖的白虎市,是都城最繁华大道之一。
大街两旁的低矮坊墙掩不住层楼亭亭,内部有酒楼客栈,布衣首饰,亦有药铺书坊,古玩字画,居民房舍杂列其中。
待入了市,自街头至街尾,每隔三丈造有一尊石虎,仿佛绝佳商贩位置,各自一处井然有序。其间买卖尤盛,时兴花果铺席、肉饼羊饭、羹粥面食、家禽炙肉应有尽有。
百姓商旅南来北往,与吆喝叫卖声浑然一体,格外热闹。
姬初掀帘,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很快马车一震,停在一座高大的楼阁门前。这座楼地处偏僻,檐上垂下两串鲜艳的灯笼,隐隐有香气扑面而来,摄人心魂。
红素替她打起帘子。她对转头来看的管家招了招手,指着那座楼问道:“咱们到地方了么?宇文和就在这里面?”
时值有大批百姓认出陈王府的马车来,纷纷聚在一起围观。听到姬初脱口而出的宇文和大名,人群中轰然爆发一阵窃笑。
管家尴尬不已道:“是啊,老奴这就去请二公子出来,殿下千万稍安勿躁,不要下车,不要进门。”
姬初看他防她跟防贼似的,颇为不悦:“你赶紧去请你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哎!”管家苦着脸迅速领一队护卫冲进门去了。
姬初在门外等了一阵,才过正午,日头最盛,即使坐在马车里也热得口干舌燥。她觉得不耐烦,正打算下车进去看一看,终于这座高楼门口喧哗起来。
管家满头大汗,死死拽着一个人影的手臂,拼了老命要拖出来。他们身后是护卫不动如山地堵住去路,再后面还跟着许多楼里的人。
宇文和一身锦衣,风度潇洒,眉目风流,只可惜脸色太难看,否则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二公子,不要为难老奴。君侯有命,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管家一边使劲往外拽,一边还掏心掏肺地诉苦。
宇文和眼皮一掀,翻着白眼使劲扯自己的衣袖:“你迫不得已十三回了,我以往跟你计较过吗?今日特殊,你就不能为我两肋插刀一次?”
管家耿直道:“老奴年事已高,一肋插刀就不行了,两肋实在困难。”
百姓大笑,每回陈王府的二公子被老管家拽出来,二人对话都如此诙谐。
要说宇文和轻浮浪荡,喜欢调戏姑娘,是个十足纨绔子弟,谁都没有异议。但都城里的百姓也都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不正经的秉性,也没听说他真正眠花宿柳。管家其实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姬初看着他们二人在包围中展开拉锯战,不禁火上浇油地笑道:“小和,怎么一夜不回府呢?我都担心得亲自来找你了,开心不开心?”
宇文和听到这个熟悉的魔音,正在挣扎的身形不由一震,目光呆滞地看向马车。
“小和?”姬初见他没有反应,笑得更加欢快,“儿子?”
宇文和痛苦地扶额,也不扯衣袖了,紧握管家的手掌,回头问道:“你我既无杀父之仇,又无夺妻之恨,何苦要把她带来?”
管家难过道:“老奴也是身不由己。”
宇文和趁机一把推开管家,转身就要退回门里。
岂料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与护卫一同形成一堵人壁截断他去路,哄笑道:“原来是清河帝姬凤驾莅临,小和,你还不快去拜见你母亲!帝姬如此心疼你,炎炎烈日也要亲自来接你回府,你可要感恩戴德,多磕几个响头。”
“你们等着,我回头就来找你们割袍断义。”
“我们等着。”几人大笑。
宇文和眼见插翅难逃,只得铁青着脸,愤怒地瞪了几眼好友,又咬牙看看姬初,跨上骢马,扭头一路奔回王府去。
姬初忙命红素放下帘子,在马车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也快出来。
王府大道以东,转过两条街是都城衙门。
宇文思同属官谈完了正事,动身和三司出城。大司马刚从王府中赶过来,不免说起方才姬初戏弄宇文和的事,引得几人不厚道地大笑。
宇文思道:“这个清河帝姬心性不坏,和元儿、和儿都是很配的,只是元儿不喜欢,和儿又很怕宫里出来的人。”
大司马突然忧心忡忡地道:“君侯以为她会不会是皇帝派来探听虚实的?”
“姬初?”宇文思回想她率真的言行,摇头道,“不会。即使皇帝舍得,皇后也不会同意。”
大司马道:“也许是清河帝姬先执意要来陈王府……报复大公子,皇帝拦不住,才顺便让她领了这个差事?”
李为神情恍惚,闭口不言。
宇文思沉吟一阵,觉得他言之有理,便道:“也不无可能。李为,回头你让老周挑几个新的侍女伺候她,免得府里的老人不留神被问出什么来。”
李为连忙应道:“是。”
司空眨眨眼,露出奇异的暧昧笑容道:“府里知道最多的就是君侯自己,清河帝姬万一吹枕边风,不知君侯能不能招架得住?”
宇文思笑着看了一眼司空,抽空一鞭子挥在他的马屁股上。骏马吃痛,蓦地加快速度,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去了,颠得司空一阵头晕眼花,连连惊叫。
大司马放肆大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活该被抽一鞭子。君侯可是情场高手,清河帝姬那点道行连大公子都搞不定,更别说君侯了。只怕是被君侯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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