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了一件长长的白袍,长发散在肩头,衬得他面容清远,额心的仙印无比美丽:“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偶尔会把我叫成云霄仙人。寐寐,在仙界,没人会这么叫我。”
刚认识的时候……我握着笔的手开始发抖:“即是说,你早已知道我是谁。这几十年你都是在骗我。”
他微微一笑:“娘子,我们彼此彼此。只不过魔来到仙界,多少辛苦一些,真是感激娘子多年来的温柔贤惠,体贴入微。”
“不,是你输了。”我冷漠地说着,落笔在雪荷下画好了假山最后一笔。
霎时间,上千朵雪莲光芒四射,连仙池桥梁都微微撼动,我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到地上。紧接着,池子下的浓雾散开,慢慢抖开一条大裂缝。
“子箫,对不起。”我在抖动的石桥上频频后退,“这是我们魔尊的旨意,我无法违抗。”
随着裂缝越来越大,子箫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远,但他只是静静望着我,没有丝毫动作。一想到接下来我们就要仙魔两隔,成为死敌,我终于急了:“现在魔兵就要打上来了,无论如何你都会遭到天谴,子箫,过来,跟我回魔界吧。我不想和你为敌。”
他皱着眉,终于压低声音说道:“为何不想?”
“主命难违,但这几十年来,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夫君,我……”眼见大片黑影上来,我豁出去了,穿过裂缝飞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跟我走吧。”
他蓦然睁大眼,但很快视线绕过我,投落在我身后。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我身后的大片军队,不是魔兵,而是天兵。
………………“不,我反对挟青寐以令紫修。紫修冷漠暴躁,六亲不认,如何可能来救她?”
“她不是一般的魔,是紫修的心腹,可以一赌。”
“现在我们明明占了上风,还要用一女流之辈威胁魔尊,未免显得有些难看,我反对!这女魔头是个祸水,直接杀了便是!”
“杀了她,魂魄还会进入六道,本来鬼界就亲魔,紫修要把她找回来是迟早的事。不如碎了她的三魂七魄,让她灰飞烟灭得了。”
周围天兵天将们在纷纷讨论如何处理我,仙尊和神君一直捻着胡须不说话。料理我这微不足道的护法,竟然都惊动到了神君,还真是让人颇感意外。我看了一眼站在仙尊身边的子箫,他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很是厌恶。
众口纷纭中,神君忽然出声道:“紫修确实太嚣张了。碎了这青寐的三魂七魄吧,也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什么?”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仙尊身边的子箫,“不是说要把她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魔么?怎么突然改口了?”
“那是仙尊的意思,可不是天帝的意思。”神君不紧不慢道。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做。”
神君似乎很看不惯子箫,皱着眉横了他一眼:“云霄,别忘了,是你自己放弃神君之位,所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本君说了要碎她的三魂七魄,仙尊你的意思呢?”
仙界一直居于神界之下,一般情况下,仙尊说话的分量还没有神君重。他大概也知道,神尊也便是天帝,和紫修是死对头,所以态度也软了下来:“若这是天帝的意愿……”
“不行!坚决不行!”我第一次看见子箫如此激动,他冲下来拦在我面前,“既然天帝都还没下令,这件事便不可以如此草率决定!”
“处死一个魔界护法,还需要惊动天帝?何况这便是天帝本意。”神君向天兵天将挥了挥手,“现在就把这女人给我带走。”
子箫伸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八卦阵,然后往地上一指,八卦阵在地面陡然扩大,形成强大的白光,所有靠近的兵将都被击退在地。
神君也怒了,猛地一拍椅子,站了起来:“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一个小小仙君,居然敢在本君面前撒野!统统上,把他们给我拿下!”
………………这之后几天我才知道,天帝确实没有下令要令我魂飞魄散。神君假传帝旨,原应被贬,他却无缘见天帝最后一面。子箫因误杀神君,被天帝重罚。从此除仙籍,逐出仙界,精神入六道轮回,魂魄进入无间地狱,永生永世受神魂分离之苦。我则是按照原先计划那般,被贬为凡人,再不得为魔,同时洗尽所有记忆,即便在三生石上,也看不到前世过往,直到一方死去。然而,即便仙之精神无情,人之魂魄有情,但进入轮回后,他额心的紫色仙印会传承到转世之人身上,只要遇到他的精神,我依然会为之吸引,却会永远忘记他承载感情与记忆的魂魄。
我已想不出比这更狠的惩罚了。
而最狠的是,子箫的魂被送到通向黄泉路的通冥桥时,天帝居然允许我们最后一见。
这一日,大雪纷飞,树影疏离,黄泉路前只有我、子箫、两个押送我们的仙将和一个阴司判官。子箫已被剥夺了精神,又无肉身,只有魂魄,身形也相较飘忽了很多,就像那些刚死没多久凡人的生魂。我送他走到桥旁,始终没有说一个字,但眼泪滂沱,早已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模糊了全部视线。
子箫大名鼎鼎,判官明知他要下无间地狱,却也对他唯唯诺诺:“云霄仙人,不,子箫,在我们阴曹地府,鬼魂们都是有姓的,你想好姓什么了么?”
子箫缓缓说道:“姓花您看如何。”
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姓有些耳熟,但忽然想起,四十余年前,我与他初次见面时,曾就这么说过:“小女子全名花青媚,我出生时花开得正好,家父题诗‘飘花散香媚青天’,便有了现在的名字。”
那时子箫大概就已在怀疑我的真实身份。可到现在,他还是深深记得当初无心的谎言。
“花子箫。真是个好名。”判官竖起了大拇指,在命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那,花公子还有什么话想要和妻子说么?我可以再等等。”
“没有。”他甚至没看我一眼。
看见他走了几步,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子箫,你就没有一句话想要跟我说?”
他停下来,却没有转过身。大雪天罗地网一般落下,罩住了远处寂寞空幽的黄泉路。他的黑发上也沾满了雪花,那些白团在才换的厉鬼红衣上如此分明。他走过通冥桥,在黄泉路上站了很久很久,终于转过头来。
苍白的天,冰冷的雪,所有的纯净,仿佛都只为点缀他回头时,淡漠的一望:“千古相随,永不相忘。”
第十六章 奈何
与元永入轮回这一走,便又是四十二年。
和以往不同,这一回重新来到阴间,我却能想起所有与子箫有关的事。这一天幽都下了很大的雨,听当地居民说,这雨已经下了七八天,特别潮湿,所以整个鬼界比以往还要阴森。我撑着一把油纸伞,乘舟下忘川,轻车熟路地找到花府。
我到门口时,刚好看见背着包裹出来的意生。我道:“意生,你现在要出去?”
他似乎没认出我来,但也不好奇我是谁,只是叹了一口气:“现在去幽都把这些东西送人,都是公子的宝贝。然后我就要去投胎啦。”
虽然心中早已有答案,但还是不敢面对,只好装聋作哑地问道:“那……那子箫呢?他去了哪里?”
意生指了指我身后的府邸:“在院子里,他说他喜欢待在那,叫我不要管他。”
花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已遣散。残垣断壁中央,一堆古董玉器的碎片零碎地躺着,院子里积满厚厚的灰。因此,原本宅院便阴气十足,此时更显得凄凉可怖。
进入后院,绕过大红回廊,满园繁花大片盛开,芳香扑鼻。一轮冷月下,花影重重叠叠,随风摇动,抖落了满园血红的花瓣。
初次在这园子里看见花子箫的白骨鬼身,我曾经吓得丢下油纸伞大哭起来,却不知他会变成这般模样,是因为在等一个迟迟不来的负心人。
越过回廊,眺望花枝,我终于看见了相同的苍白枯骨,他坐在红木矮桌旁,并没有在画皮,而是持笔在白纸上静止着,似乎在思考如何下笔。
往日天庭的种种,历历在目。我们都还是仙的时候,在东月楼台轩辕座里,他也曾经把着我的手在纸上作画。那时他素喜雪白仙袍,发如黑玉,眸若星辰,举步投足间,都带着清冷淡雅的味道。天庭里戒律森严,清规肃穆,可但凡他笑起来,也没几个仙能招架得住。
这时庭院里月色凄冷,婉约地在白骨上、画纸上投落纷纷花影。大红花瓣阵阵飘洒,撒满他的画纸,不过多时,又被风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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