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是一杯毒酒而已?”景瑢又问。
景珏笑了笑。“一杯不够,还有一壶,你放心喝。”
景瑢也咧了咧嘴,“哥哥真有心,还同我玩笑。我记得当初,哥哥不是说过。要我不得好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这一壶毒酒下去,我可就真的死了,不能被你痛苦折磨了呀?”
景珏垂了垂眼眸,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容一时间又苦又酸涩。
原本的好兄弟,原本形影不离,一起逛花楼,一起喝花酒,一起骑马,一起射猎的人……
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今日呢?
“景瑢,我不折磨你了,我放过了自己。”景珏语气很轻,但在这静谧凄冷的天牢之中,却叫人听得甚是清楚,甚至缭绕回荡在人的心头,挥之不去,“你也,放过自己吧。”
说完,他放下了酒杯,反而将一壶酒都递了进去。
景瑢怔了一怔,从他手中接过酒壶。
酒壶好冷,冷的让他的手都不由瑟缩了一下,可他却迫使自己握紧了那酒壶,没有退缩。
“哥哥……”他喃喃唤道,目光眷恋的落在景珏的身上,“我做了很多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我背叛了你……不,从一开始接近你,也许我就是不怀好意的……可谁让你总是护在我前头,你总是替我出头……你太好骗了……”
景珏笑着点了点头,眼眶却有些酸有些热。
景瑢吸了吸鼻子,“哥哥。我走了……若真有来生,叫我做你弟弟吧……”
说完,他掀开酒壶盖,张开嘴,仰脸,将鸠酒灌入喉中。
景珏忽而有些不忍看,他转过身,背过脸去。
当年的好兄弟,他一直当做弟弟一般护着,笑着,闹着一起长大的人……
今日,一个牢中。一个牢外。
一个手捧鸠酒,再无明日。一个成为朝中新贵,蒸蒸日上。
景珏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只听背后传来酒壶落地碎裂之声。
这一声碎裂,好似心,旧情,回忆,都跟着碎裂了。
他想回头,却又克制这自己,没有回头。
自然会有同来的宫人去检查景瑢死了没有,他来,只是为了送他最后一程,只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他已经送了。见过了,也该离开了。
他大步离开牢狱,再无回头。
这是绝别,对过去,对曾经,是对景瑢,也是对过去的自己。
景珏沉着脸回到承安郡王府上的时候,宁春草正在跟巫女对面而坐。
两人不知在为何事争执,都有些面红耳赤。
见他回来,两人更是不约而同的住了口,都抬头瞪着他,不发一语。
“怎么又将她放出来了?”景珏指着巫女问道。
宁春草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巫女冷笑道:“不将我放出来,就任由你欺负我们巫教圣女么?”
景珏闻言,不由蹙眉,“欺负?”
巫女挑了挑眉梢,“没错,叫我们巫教圣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住在你郡王府上。没有身份,没有名分,这不是欺负是什么?”
景珏哼了一声,向宁春草看去。
宁春草脸上又红又尴尬,见他望来,连忙低头,不与他视线接触。
“你别看我家圣女,我家圣女心底善良,又钟情与你,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可你不能凭着我家圣女的喜欢,就这般毫无原则的欺负她!以前圣女身单力薄,不是你的对手。由着你欺负也就罢了,如今有我们巫教为圣女鞍前马后,你再想这般欺负她,也得问过了我们同不同意!”巫女义正言辞,毫不示弱的看着景珏说道。
景珏被她几句话,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就连送别景瑢的沉重心情都好似被冲淡了不少,“我没有想要委屈她,更不敢欺负她!”
巫女闻言,十分满意的点头,“这么说来,你是要明媒正娶我家圣女了?”
怎么就成了她们家的了?
景珏皱了皱眉,却并未计较这称呼,认真应承道:“是,我自然是要明媒正娶她的!”
宁春草脸色更红,脸颊几乎要埋到胸前了。
原来被喜欢之人,心中在意之人,这般谈论,是如此让人忐忑又窃喜的事啊?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一般。
“那好,承安郡王都如此说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巫女起身,拱手说道,“还请圣女随小人离开郡王府吧!”
景珏和宁春草闻言皆是一愣。
宁春草连害羞都顾不上了,抬头看着巫女。说错了吧?都放心了还叫她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巫女见她诧异,也瞪大眼睛看着她,好似比她还惊讶,“难道圣女不打算从娘家出嫁?而是就在承安郡王府里出嫁?”
“呸!”宁春草啐她道,“说的什么话?”
从承安郡王府出嫁算怎么回事儿?她如今可连景珏的小妾都不是,哪有这般嫁人的?
“自然是要从娘家出嫁的。”巫女说道,“而如今巫教就是圣女的娘家!请圣女同小人一道回娘家吧!”
宁春草明白过来,侧脸看向景珏。
她眼神之中颇有些眷恋的意思。
他们相识这么久,也就只有当初尚在睿王府,她尚为他的小妾之时,两人才有朝夕相处过吧?不过那时候,她不明白自己的心,一心只想要逃离,想要弄明白前世宿命之事。
而他更不懂的爱人,不懂得关心人,只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欺负她,羞辱她。也算不得美好的相处。
两人都在磨练中,渐渐成长,渐渐看明白自己的心之后。却有越来越多的困难横在两人之间,让相知相守,变得越发困难。
如今好容易可以安心相处了,却又要分别么?
“就在郡王府住着吧,临出嫁,再……”
“那可不行。”景珏的话未说完,就被巫女打断,“说到哪儿也没有这样的道理,成婚前,有六礼要遵循,郡王爷若是不想敷衍,不想慢待我家圣女,就当遵循这六礼,一样不可荒废!”
巫女见景珏略略点头,宁春草眼中却有更多惋惜不舍之时,更开口下一剂重药。
“圣女,您如今身份尊贵。若是不尊着礼教,倒叫人看轻了去!”
宁春草脸上一红,再不开口。
巫女两面说话,只逼得景珏同意一切正式隆重而行,她方罢休。
“小人这就去为圣女收拾娘家,待一切安排妥当,小人再来接圣女及苏姨娘。”巫女行礼退下。
她倒是懂得一张一弛的道理,逼得两人答应之后,并没有立时就叫宁春草离开,反倒一改先前态度的,主动留出空间来给两人。
安静宽敞的厅堂,没了巫女的聒噪。一时静的叫人心头空空的。
景珏的视线落在宁春草身上,深情缱绻。
宁春草垂眸,却无法忽视他灼灼目光。
“我……”
“我……”
两人异口同声。
又不由都笑了笑。
“你先说。”景珏在宁春草身边席垫上跪坐下来,双手执起她柔软细嫩的手,握在掌心。
宁春草勾了勾嘴角,“我还没答应嫁你呢!”
“怎么没答应?巫女可是能够作证,适才你是不是说愿意?她说你钟情于我的时候,你可有否认?如今她走了,你倒翻脸赖账了?”景珏瞪眼满面委屈道。
第280章 不速之客
宁春草哼了一声,颇有些娇嗔的味道。
景珏闻声大笑,“原来你也会害羞?”
“好似我脸皮很厚似的?”宁春草白他一眼。
景珏连忙摇头,“不厚不厚,是我厚,我厚颜,我寡耻。”
宁春草被他逗笑,心头忽而就满当当的,尽都是喜悦了。两人从相识,到彼此误会,彼此试探折磨,再到并肩作战,到如今……这一路走的,可真是坎坷多磨。
从不敢奢望的如今,终于近在咫尺了。
“你真的要娶我,做你的妻?”宁春草轻缓叹道。
“这还有假?我早就说过,这里只容得下你了,你却总是不信。”景珏指着自己的心口。
宁春草垂眸,“不是不信,只是不敢信。”
曾经的他们中间隔着好多好多的人和事。像是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如今连身份悬殊的鸿沟都似乎要被填平了,一切的阻拦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是不是就叫做修成正果?
有小厮在外头相请,说苏姨娘已经被巫女接走了,巫女在外头等着宁春草。
“真不舍得叫你走,为何一切都落定了。我们反倒要分离?”景珏紧紧攥住她的手。
“今日的分离,不是为了明日能够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么?”宁春草笑了笑,纵然心中似乎有更多的不舍和依恋,可已经做了决定的事情,她便会去执行。
从景珏手中。拽出自己的手来,“我等你来问名。”
景珏紧紧盯着她,连连点头,“好,等我!”
问名。六礼之一。
男婚女嫁之前,男方请媒人上门,问女方姓名出身,就是询问愿不愿结亲之意。
六礼走上流程,就表示他们离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就更近了一步了。
宁春草转身出门,两人分离,却觉得这真的是一次,分开却彼此离得更近的一次了。
她坐上巫女备好的马车,苏姨娘正在车上等着她。
巫教想来是很有些家底的,这马车比之王公贵族家中也不逊色,更多了些江湖教派别样的风格,红麝香珠挂在车顶四角,轻轻摇晃,甚是好看。
碧玉风铎随着马车的晃动,叮当作响。
苏姨娘握住宁春草的手,含笑不语。
“姨娘怎么这么看我?”宁春草在苏姨娘目光下,退去热度的脸,再次热辣起来。好似自己的小秘密小心思,已经人尽皆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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