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涵的发髻散乱,头上的金簪玉环落进了水里,只粘了许多枯叶烂草在头上,白惨惨着脸,只想个半夜浮出水面的水鬼。
“覃晴……你……咳咳……”覃涵的胃里头一阵恶心,那池塘的水是死水,不知存了多少年了,在岸上还好,可到了那水里才真正能闻见那腐烂的味道,还有那底下的淤泥岸边的青苔,覃涵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五姐姐,”覃晴站在岸边上居高临下地睨这那一身狼狈的覃涵,道:“你不提上回制香会还罢了,那一次就是五姐姐你的手笔吧。”
覃涵心中微惊,可仍是道:“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覃晴,你竟把姐妹推下水,如此心肠歹毒,我要去老太君那告你!”
“不需要证据,”覃晴缓缓躬下身来,娇美的面容上笑意淡淡,随着覃涵面上的愤恨,道:“我知道了,这就够了。”
语毕,伸手取了覃涵头上仅剩的一支金簪丢进池子里,“你尽管去老太君那告我,庶姐。”
“覃晴!”覃涵大怒,伸手就要去抓覃晴,却叫覃晴飞快起身躲开,然后转身到了浅春浅夏那里,伸手就对着那个被制住的覃涵的丫鬟狠狠一巴掌,道:
“你个没用的东西,五姐姐不慎落水你还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去救五姐姐上来!”
“奴……奴婢……”那丫鬟已叫覃晴吓傻了,懦懦地看着覃晴嘴唇大颤,直到覃晴领着浅春浅夏走了,方才叫覃涵一声骂醒,匆忙过去把覃涵拉了上来。
寺中后院的人迹罕至,况今日宁国公府的四房都来鼎云寺礼佛,等闲之人自然更少,是以覃晴从池塘离开,也没见着有人。
“姑……姑娘……”浅春有些怯怯地开口问道,“你方才这么对五姑娘,五姑娘一定会去大夫人哪儿告状的。”
“随便她去。”覃晴那帕子擦着刚才泡到水里的手,“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大伯母还能真为她出头?再说,谁看见了。”
大房的正房妇人韩氏乃是先帝太师之女,身份高了去,手段也高了去,那大老爷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没成亲的时候就敢在外面收外室,结果大夫人一进门,不声不响统统给收拾了,直到生下长子,大老爷才敢开始纳妾,这些年顶着风使尽各种手段前前后后也纳了五六房姨娘,可依旧叫大夫人收拾地死死的。
覃涵的姨娘的确得宠没错,可覃涵也没本事告动她这个二房嫡女的本事,恐怕才一出口,便叫正愁没机会收拾她的大夫人狠狠整治了,更别说老太君哪里了。
“可……可姑娘……”浅春想问覃晴的手段何时变得这么狠了,却又不敢问出口,她记得以前的覃晴嘴上虽然刻薄,但端着架子,根本不会做什么有损身份的事情,怎么如今还亲手……
覃晴知道浅春想说什么,道:“人总是要顺应时事的。”
上一世,她生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却看不惯纸醉金迷,也瞧不起佞臣手段,兀自过她的清高,可这也还可罢了,偏生她又不是什么聪明的主,端的了清高,却斗不过也看不清这后宅的权术,往往要事情过去很久才能反映过来,却早已晚了。
就像覃涵那劣质香料引她出疹子当众出丑的事情,上一世她如何都想不到也想不通覃涵竟然敢害她这个嫡女,直到进王府做姨娘之前才偶然从下人口中得知,可便是早就知晓了,以她蠢清高的性子,也断亲手报复不了,顶多告诉老太君。
想到这前世的自己,覃晴只能在心中哂笑一声,手掌又下意识抬起抚在了自己的脖颈上面,虽然上面什么都没有,可她依旧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利刃割在上面的冰凉感觉。
覃晴垂着眸,唇边勾出一抹冰凉的自嘲,踏上游廊的台阶,抬眸的唇间却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负手立在廊下,简单绣着翠竹的衣衫虽然简单却以金线勾边,腰缠玉带,脚踏黑色祥云靴。
☆、裕王言朔
覃晴知道,这些衣服靴子是绣娘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绣出来的,料子是江南上贡的,玉带是内造的,还有那人手上的扇子,是最上好的乌木,扇面上画的山水还有题的词是他亲自提笔的……六皇子的文章书画天下有名,连皇上都夸他文辞博敏,是皇子中最有学问的。
裕王言朔。
覃晴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在这刹那间已都凝了起来,踏在台阶上的脚底一滑,整个人便往后仰去。
“姑娘!”浅春与浅夏赶忙扶住覃晴,才免得她摔下去。
覃晴的心中情绪翻江倒海,险些就要把控不住,幸好叫摔了一下,才终于回了神,收敛了心中的情绪。
“王爷。”言朔身边的贴身侍卫云销眉头一皱,直怕覃晴冲撞了这位爷。
言朔的唇边含笑,清俊的面容上笑容温文又不失贵气,抬了抬手,“无妨。”
“参见王爷。”覃晴听云销喊出了言朔的身份,便顺势低头行礼。
言朔站在廊上,从上往下看着站在台阶下边恭恭顺顺的覃晴,俊美的容颜上笑意浅柔,掩住了眸中的幽深,道:“不知这位是?”
一旁为言朔引路的僧人连忙回道:“回殿下的话,这位是宁国公府的姑娘。”
“哦?”言朔闻言,应了一声,复又问道:“哪个姑娘?”
覃晴袖中的手猛地攥紧,什么哪个姑娘?撞见了她这种未出阁的闺中的贵女,便是皇子也该按着礼数避让才是,这个言朔,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那寺中僧人又看了覃晴一眼,道:“好像是六姑娘。”
“哦,六姑娘。”言朔长长应了一声,低沉的嗓音清越,看着将头压得老低的覃晴,缓缓步下台阶到了覃晴的身边,顿了一下,道:“抬起头来。”
覃晴的心间猛地一跳,心中直到这言朔今儿吃错药,暗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入目的是一张极熟悉的面孔,剑眉星目,清俊温雅,上一世,覃晴在裕王府中对着这张面孔整整三年,救他出火坑的是他,可推他下泥沼的依旧是他。
覃晴说不清楚他对言朔的感情,若说夫妻感情,他们相敬如宾,裕王府没有其他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姨娘,他待她如寻常的贵族夫妻,不曾有多宠爱,可也不坏,一月中起码有半月都与她宿在一起,在她流产的时候也曾软言安慰过,却没有为她报仇。
他一直都是淡淡的,以至于在宁国公府倒的时候他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她也没有伤过心……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在他夺位时她被人绑架的时候,在那九死一生的险境中,她果断了结了自己。
覃晴不恨他,也恨不起他,他们本就是为了利益的联姻,不管做什么,他都没有不应该的,覃晴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言朔黑眸深深,自不知晓覃晴此时心中的万千思绪,只是唇边含笑地看着覃晴道:“宁国公府的姑娘,果然各个绝色。”
这是在讽他们宁国公府是色供之臣吗?覃晴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垂下了眸光。
言朔又看了一眼覃晴,黑眸中隐着一种极深沉的颜色,然后转身又回了廊上,负手而去。
听着离去的脚步声,覃晴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言朔离去的背影,心中上涌起的情绪逐渐平静,突然出现一个疑惑,他方才不是往下走要往后边去吗?怎么……
“姑娘……”浅夏看着仿佛看痴了的覃晴,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
“走吧。”覃晴又抬手抚了一下脖颈道。
浅春的性子比较活泼,走了两步便从偶遇王爷的震惊中走了出来,道:“方才那个王爷夸姑娘长得漂亮呢!”
“姑娘本来就长得漂亮。”浅夏道。
“刚才那个不知道是哪个王爷呢?我听说皇上有好几个儿子呢。”不管什么时候,皇家的事都是百姓津津乐道的,浅春虽身在宁国公府亦是不例外。
“你们两个私下议论皇子,是不想活了吗?”覃晴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冷着脸训斥道,“便是皇子,也是外男,你们可想叫别人觉得你们小姐私会外男?”
“不敢。”浅春浅夏慌忙认错道。
“那便将今日的事忘了。”覃晴缓了缓脸色,“好了回去吧。”
“是。”
覃晴回到静室的时候,温氏她们也听完了经,求完了签,正在那里喝茶,大房三房四房的人也在,覃晴陪在温氏的身边喝了一会儿茶,果然见覃涵身旁的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却只说是覃涵在寺中闲逛时不慎落水了。
覃晴漫不经心地拿茶盖子拨着杯中浮起的茶叶,抬眼去看那丫鬟,只见那丫鬟虽跪着,这眼神却是怯怯地在覃晴身上闪了闪,见覃晴望去,慌忙低下头去。
“五妹妹也真是的,不过是走个路也能摔进池子里头去。”
说话的是三房的嫡女覃瑜,全府皆知府中的三夫人是最悍的,她的嫡女自也是耳濡目染,虽身份未必高,可脾气却是大。
覃晴垂着眼睛看着杯中的茶末子,道:“五姐姐也真是不小心了,幸好这天儿也暖了,若是换在寒冬腊月里头,可是要不好。”
按着覃晴前世的脾性要端着,自不会开口,可这一世不同,她可不介意在覃涵身上多踩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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