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该如此积存体力。方才人前的淡定,早已经被一波强似一波的痛楚慢慢吞噬。他咬破了唇角,指甲抠着刑床,皆断裂。意识已渐模糊,不过他可没有庆幸即将晕过去,因为一枚冰冷的针尖,倏地刺进他的指缝。于痛不欲生中,他一下子睁大眼睛。
不能晕,不能动,不能动手拔针,更不能反出这里。他是铁卫营一等一的高手,此刻,即使轻轻振内力,就可以将体内的针震出来,只要指尖微动,那些针就是最趁手的暗器,刺进这些阉人的体内。可是,空有一身武功,他却只能用它们抑制住自己反出去的冲动。不能动,不能动……
不知挺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刻。慎言已经痛得迷糊起来。他几乎为已经做好的计划而感到动摇。他怀疑自己真的能熬到自己希望的那个时机。挺住!他无数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却无力挽救自己滑向痛苦深渊的心。
无力垂下的手,突然爆出劲力,慎言的目光中,有精光暴起。几名打手于远处都站起身,从慎言身上,突然勃发的杀气,让他们有了感应。
不能动!慎言咬破已经烂了的唇角,保持脑中一线清明。迷迷糊糊几近失去意识之际,那个明亮、姣洁的面容,闯进脑海里。盈盈笑意,殷殷关切,烦恼中不怒自威的表情,重压下的倔强坚毅。一颦一笑,一丝一缕,象清泉浸心。
慎言渐渐放松,静下来,卸下已经蓬在指尖的内力。静静地等着更暴虐的考验。
☆、□□
两人两骑,一前一后,在郊外官道中疾行。
已经奔了一天,刘诩浑身是汗,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破,被汗一浸,沙沙地疼。她咬紧牙,用力夹马腹,胯下的马也是汗水淋淋,强弩之末。
蓝墨亭抿唇紧跟其后,眉头簇紧。
驰过一处市集,他猛夹马腹,斜着切到刘诩身侧,探手扯住她缰绳。
马儿咴咴叫着,扬蹄。刘诩几乎从马背被掀下去。蓝墨亭大惊,急探手臂,将人揽住。
“陛……小姐,您要不要紧?”他扶着已经累得虚脱了的刘诩,急问。
刘诩缓了好一口气,“无妨。”声音淡定,不似平常女子应有的惊惧。
蓝墨亭看了她一眼,低声进言,“您休息一下吧。马儿也要饮饮。”
“倒该如此,是我心急了。”刘诩从善如流,自己撑着,进了茶肆。
蓝墨亭跟在她后面,认真地审视着她疲惫的背影。
茶肆中人不多,蓝墨亭武将出身,本不讲究,进店择一处桌面,请刘诩坐下,返身习惯性地叫,“上茶,大碗阳春面,切斤牛肉,十个馒头,吃完带走。”声音响亮,带着洒脱的尾音,正和着小二的脆声声的答音“好嘞……”,煞是好听。
刘诩坐在椅子上喘气,看着一路谨行的蓝墨亭鲜见的豪放和率性,不禁抿唇莞尔。
转身看刘诩唇角含笑,蓝墨只道她心情大好,眨眨眼睛,趁机进言,“陛……呃,小姐,天将黑了,若不投宿,只得夜行。此处路险,夜行不能快,反易疲倦,倒耽误了明日行程。”
刘诩点头。蓝墨亭常年行走在外,这点事情,她是得听他的。
蓝墨亭松下口气。
刘诩等了一下,问,“不想问我要去哪里?”
蓝墨亭一顿,恭谨回话,“陛下行迹,臣不敢妄测。”
话虽恭谨,但蓝墨亭却想到这一路,他的影卫递次传暗号,询问两人目的地,都被他无奈驳回。实在是憋出内伤。不禁撇撇嘴。
刘诩见蓝墨亭率真心性,心内喜欢,“蓝卿,你真是人家侍君?”
蓝墨亭没跟上她思路,愕了一下,突然扫见自己大喇喇地坐姿,又忆起方才大呼小叫,实在不符侍君仪表,不禁腾地红了脸颊。
面对面,看个英武的男子羞红了脸,倒是刘诩少见的情形。她扑地笑出声。
“臣侍有亏德行。”蓝墨亭闷闷地应。既然提到这个事,便不好再称“臣”。
一句臣侍,让刘诩笑意一下子僵住。从这个伟岸男子口里吐出的臣侍二字,听着怎的这么别扭。
僵了好一会儿,幸好面上来了。两人埋头吃面。
本担心刘诩吃不下,见她吃相虽文雅,但也把面吃得七七八八,蓝墨亭松了口气。
“陛……呃,小姐,前面有座客栈,还算干净,投宿吗?”跟着出来,蓝墨亭探问。
刘诩负着手,走在前面,没理他。
蓝墨亭郁闷地跟在后面,还得牵着两人的马匹。不禁怀念暗卫傍身的日子,哪怕是带着云扬也好,至少有人可以差遣,好过事事亲力亲为。
及至人少处,刘诩突然站下。蓝墨亭若不训练有素,恐怕就要一头撞上了。
刘诩自顾抬头看西沉的日头,欣赏了一会,仿似无意,“什么陛小姐,蓝卿怎的就给我安了个姓?”
蓝墨亭被她噎得没话回。
刘诩转回头,几次逼得蓝副统领,铮铮的铁卫红了脸,她倒是觉得新鲜又有趣。
看够了才漫声笑道,“按铁卫规矩称呼吧。”人径进了客栈。
蓝墨亭怔在原地。
入夜。
刘诩坐在房间灯下看书,店家在蓝墨亭指挥下,搬进大沐浴桶,又拎进几桶热水。桶多人手少,搞得蓝墨亭也得一手一只跟了进来。
遣走小二,蓝墨亭有些局促地看着刘诩。
他是铁卫。
铁卫自有职责和规矩,就像慎言当初,也是以铁卫身份,一路随侍的。这是规矩,也是义务,蓝墨亭知道推无可拒。只是,现今他身份尴尬,已经是有了妻的人,不知该怎样做,才能不乱了规矩。
刘诩心里也感叹,嫁做侍君,还能出仕,这蓝墨亭可谓本朝第一人。
僵了一会儿,蓝墨亭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呃……主……主上,可容属下唤使女来,帮您沐浴。”
刘诩眼睛一亮,她听到蓝墨亭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
“墨亭也辛苦了,自去休息,我自己可以。”一句墨亭,自然地消除了两人间的距离。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出了更多的讯息。一声主上,一句属下,便于君臣间,多了一层关系。他是铁卫副统领,把握皇城大半命脉的人,这一声主上,昭示了蓝墨亭于政治上的心意。这对于刘诩来说,实在有着更大的意义。
“我累得紧,明日还得烦你叫早。”刘诩松下气氛。随意探手自已松脱发上的一支发夹,波墨似地长发散了下来。
蓝墨亭被她的平和感染,也会意地笑了笑,“主上早歇,属下告退。”
这次说得顺遂,又诚心。
果然是个通透的人,却又难得如此率性。刘诩暗叹,自己有幸,竟又能得一有力臂膀。
若不是星夜赶路去见云扬,怎会硬拉上蓝墨亭。若非两人如此近地互相观察,怎会彼此欣赏,如此顺利地让一个已成名的武将,倾心效忠?
想到云扬,刘诩心中激荡。明明没见过几次面,却又因着际遇,有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这不是缘份?
想到缘份,她心又刺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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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另一条官道上。
尚天雨策马疾驰。远远看见一顶蓝呢马车,他眼睛大亮。脚蹬开马腹,飞身掠了过去。身形之快,竟把马儿也甩在身后。
马车停下。尚天雨及近,扑通跪下,颤声,“师傅。”
马车帘一掀,一位白发老者探出身,伟岸的身形,声如洪钟,“小雨。”
来人正是被刘诩近日密诏入京的岭南老侠尚昆,尚天雨的师傅。
尚昆打量尚天雨神色,大手捞起他手腕,两指扣了扣脉门,“怎么伤着了?”
尚天雨哪有心思说自己的伤,忙推着师傅上了车。
车内,心急火燎地把慎言交待的圣上的密令说了。
听说是要他暗地里牵制户海和户锦,尚昆捻须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刘诩的用意,“户锦虽是武将,却练的内家功,要制衡他武功,又事先不让他知晓,只有用绝妙手法先闭了他的经脉才行。”尚天雨信服地点头,师父出手,必是不差的。
“不过,目下是要我到沁县云宅吗?”老侠对于第二个指令倒颇奇怪。
尚天雨知道些原因,却也不好说。
见尚天雨急急地要快走,尚昆按住他,“小雨,莫急……”
尚天雨一心想着慎言安危,又急着见刘诩,冲口道,“怎么能不急,慎言被他们带走了,迟了怕生变,我得救……”
尚昆打断他,看着小脸涨得通红的徒弟,苦笑,“你这孩子呀,怎么跟着圣上这么久,还是这么个直性子呢?凡事要转弯想想……”
“怎么?”尚天雨不解。
“你口中的慎言,该是圣上最得力的助手吧,”尚昆谆谆教导,“你想想,他若是不知筹划,胸无沟壑的人,怎能辅佐陛下?”
“您是说……”尚天雨也不是笨人,被这么一点,他脑中灵光突现。
“您是说,这次被梁相他们捉走,慎言早就有了谋划?”
“圣上偏在这个节骨眼不在宫中,而慎言明知梁相他们心机,却仍敢大摇大摆地走过正殿,不躲不避,这不是自寻是什么?”尚昆点头,“他们俩该是谋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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