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撩衣摆,跪下。
明黄的衣角,行至眼前。慎言连心都缩紧。
刘诩伸手把人扶起来。多日未见,慎言仿佛每次见都清减了些。
入手一握,觉到慎言手指都冰了。
“入内吧。”
众内侍宫女,悄无声地退了出去。最后剩下刘明,把内室的门轻轻带上。
室内温暖明亮,红烛烧堂,映着慎言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留下一道浅浅的暗影。
“昨夜没睡?”刘诩坐在暖笼旁。
慎言抬目看她一眼,刘诩一脸的倦意掩不住。
“朕也没睡。”刘诩累得不行,斜倚在床上,闭目。
慎言在原地看她,垂目想了想,走上前,在暖笼在暖了暖手,轻轻按她的肩。
刘诩舒服地叹出口气,缓过点精神。
“先前你的几封信,我都看了。”刘诩缓缓说。
肩上的手指停了停,刘诩挑唇笑笑,继续道,“中宫的一些旧事,你没早报上来。后来血煞的事情一出,险弄得朕措手不及。幸有蓝卿替朕周全,幸没出大漏子。你错在失察。但失察之误,属于主官行事上的失误,朕不会事事都苛责你。可你御下不严,这对隐营来说,才是致命的。”
慎言停下手,跪下。
“红姑是宫中的老人儿,虽行事稳重,但也极有主意。尚老爷子派她过去盯着户海,却谁知意外得知户锦的辛秘。虽不是她正经的职责所在,但兹事体大,她怎敢不报上来?这样的手下,留之对隐营,对你,对朕,都危险至极。”
“……”
半晌未见慎言出声,刘诩挑他下巴。
慎言对上刘诩的目光,温润的眸子里,写满坚定,“请问陛下,隐营,从今而后,还属臣管辖吗?”
“怎么说?”
“若陛下另有安排,臣以私人名义,保红姑。她不适合在隐营主事,请召她回宫,在竹苑当差。她素知隐营许多内情,在臣身边,臣也安心。如果陛下仍令臣主理隐营诸事,那么,红姑就是臣的人,她犯错,隐营自有规章,臣请自行处置。”
刘诩挑眉,看来这人,慎言定是要保的。
“至于臣所犯之错,听凭陛下处置,臣莫有不从。”
慎言坚持着把话说完,才觉出底气有些不足起来,垂下目光。
刘诩思量了一下,“好。”
“谢陛下。”大大松口气。
“沁县的事怎么样了?”
“人已经救过来了。右臂已断,目盲,口不能言。臣留下人手,把人和慕连承禁在医馆内,寻常人不会知道。估计……”他抬目看了看刘诩若有所思的神情,“毒已经侵入脑部,估计一年的寿数到头了。”
刘诩点头,“知道了。着人看紧。”
“是。”
屋外更漏声响。
刘诩看着笔直跪在眼前的慎言,沉了半晌,“梁相的死,怎么回事?”
慎言眉头一跳。
“……”
“陛下可记得四合院里?”慎言有些艰难。
刘诩点头。记得初识,慎言还骗过自己一次,瞒着她去见别人。
“臣那夜去见的那女子,是尚氏酒业的老板。”
“皇家御供醇仙酿?”刘诩问。
“对。当时平……”慎言尴尬地看了看刘诩,“臣侍奉平太后时,尚老板便是太后的心腹。醇仙酿也不只专供皇家,到京后,总是要分封给诸位重臣,皇亲等等。赐给先皇叔刘执的,便是掺了药的。”
刘诩眼角闪出冷意,“这我知道,与梁相的病有关?”
慎言点头,“估计也赏了相府。”
刘诩沉默无声。
慎言也不敢出声。
那酒有问题,却不知都赏给了谁。平氏与刘执不合,与梁相也不合,不过但凡有理智的人,断不会凡政敌都给人在酒里下毒。这平氏和她乳母的心思还真是狭隘又狠毒。
“你怎么说?”刘诩问。
慎言苦涩笑笑,“当时有平太后乳母在,臣不得插言。”
“你应该是干预了,但她们俩没听,还被那乳母揪住不放,致使你一度处在下风?”刘诩猜道。
慎言垂头,“对……”
刘诩感叹地拍拍他肩,“焉知不是你自己故意落的下风,你在母后那,早有抽身之意。”
慎言被说中,点头,“无论重臣还是皇亲,政见不合就下毒,实在……臣早有抽身之意。正好,您从封地出来……”
“你倒直接。”刘诩笑着扶他起来,“你我彼此选中,也算是冥冥自有注定。”
慎言本就穿得少,跪了一阵,从膝往上,一直冷。
刘诩握着他微微打颤的手指,想到四合院那夜,一时五味杂阵。又不是审他,竟又苛待了。
“尚氏酒业,富可敌国。但敢在御用的东西上下手,也该动动了。”
“过来暖暖。”她拍了拍暖笼边上的位置。
慎言走过来,欠身坐下。
清新的男子气息。刘诩看着他柔和的侧脸,整个人放松下来。
慎言略拘束。掩了掩外衫。奈何侍寝的穿戴,又薄又轻,掩一下,反而着了痕迹。
刘诩垂目看着他身下,笑道,“刘明还得用?”
慎言抿抿唇。
“为你身子着想,不用这么愁吧。”刘诩笑。
慎言自不敢和她顶嘴,却也有些期待地望了她一眼。
刘诩怎会不明白他眼神里的诉求,笑着抚慰,“此后每月一次吧。听他报说你的身子调理得不错。但也不能就此断了药。且再忍耐。”
慎言有些失望。那药难受,却也不是忍不起。他心里叹了口气。
鲜见慎言有这样蔫蔫的时候,刘诩笑着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
“今日后,你须伴驾一个月。”
这是后宫的规矩。慎言点头示意明白。
“一个月后,你便去前朝行走吧。”刘诩微笑着看他,“朕的内阁,由卿来组。”
慎言震惊。
“宣平朝首席一相,卿自可担当。”刘诩郑重。
“女帝临朝,所有规矩都要摸索着改。朕的后宫,能人倍出,只闲着岂不浪费。”她说得轻松,内里,却含着非常重要的讯息。
“伴驾一个月,明旨便会下来。你可先好好筹划。”
刘诩挑起慎言下巴,看见他眼里有晶莹闪动。
她放柔声音,“对不住。朕还不能放你。”
夜烛高照。
刘诩起身。慎言跟着站起来。
西窗照影,衬着两个人的剪影。
刘诩轻轻拉过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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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温暖如春。
慎言被刘诩轻轻带到身前。女子清新的气息,柔软又甜蜜。慎言站在这片温暖里,轻轻垂下眼睫,眼角,竟有些湿润。
“朕的公事说完了,慎言就没什么要问的?”刘诩握住他手指,她的铁卫,竟在微微发颤。刘诩失笑,眼里带上疼惜,方才朝自己要人时,就能据理力争,这会儿,轮到自己,就气怯了。
“臣……”慎言开口,声音有些涩。
刘诩握住他手指,笑,“得了,你那么聪明,在行宫时,朕的用意你能不明白?”
慎言回不出话来。这段时间以来,刘怀先解他隐营权限,不许他行铁卫权责,宣到行宫授外臣官阶,如此步步紧逼,他却逆来顺受,步步退远。其实刘诩的意思,他怎能不明白。只是帝王宠爱,他无法坦然承受。
“记得有个男子对朕说,不配侍君以身。”刘诩笑意中带着感伤,“何来配与不配。若我不是国君,只怕也谈不着这个。很多情形下,人已经变得不重要,反而只剩一个身份而已。”
这话含着莫名的情绪,慎言敏锐地感知到,抬起目光。
正对上刘诩幽深的双眸。
“主上,”慎言顺从地改了称呼。他缓缓道,“属下想,能论配与不配的人,首先是有了要匹配的心,才会忧虑这个问题。”
刘诩愣住。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慎言垂目,“他,必是爱慕您,才会患得患失,辗转不安,才会将配与不配的问题,看得比身份还重。”
刘诩迷茫地看着虚空,半晌无声。
室内静得令人心悸。
良久,刘诩摇头苦笑。
慎言亦出神地看着她。
“主上。”慎言撩衣跪下。良久不用的称谓,让他说出口竟有些生涩。慎言调整了呼吸,却仍觉得心缩成了一团,“今夜前,属下本想说不配贵侍的话,您这一讲,属下深感幸而竟没开口。原是属下想窄了。”他抬目,坚定地看着刘诩,“后宫与前朝息息相映,属下昔时也见过先帝的后宫,亦知道平衡两字说来容易做起来艰难。当下您的后宫,天雨自不必说,中宫亦是后宫的主人。属下当尽心辅佐您处理前朝的政事。您自操心其余的人,真的,不用……挂念我们……”
刘诩从没想过会听慎言的表白,猛地听到慎言的话,完全震住。她探手拉他起身。慎言脸上至颈,蒙上淡淡的粉色。他深垂着头,连垂在身侧的手指也轻轻握紧。
刘诩挑起他下巴,“你……”
就连慎言淡色的唇也蒙上了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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