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人马简直是一通乱战,但萧钰在萧琚手中,沈氏投鼠忌器,萧琚打了一阵儿,他人手有限,只得将萧琚往前一推,趁乱后撤。——他的意图正是要让萧澜进京,然后与沈氏拼个你死我活,双方兵力两伤后,他好收渔翁之利。
沈氏觉他的人少,早晚能收拾,便依旧盯着萧澜,然而萧琚刚在乱中一推,禁军已近被冲散,有两人接住了萧钰,却被程邕斜杀过来,将人扣在了手里。
沈氏一哆嗦,登时喊:“莫杀我儿!”
萧钰闭了闭眼,笑得比哭难看,“六哥,咱们之间终也刀兵相见了。”
萧澜看他一眼,此时也顾不得多说,因瞧着萧琚往东边撤走,打个口哨,程邕带人留在此处,他与萧真往东边追,追到一半他却又停住了,往北面走,萧真愣道:“做什么?”
“你先带人将他们围住,城外收到信号,应也开始攻城了”,萧澜抿抿唇:“我到昭明宫看看。”
“你行不行?!”萧真简直要气笑了,“今日若不能一举将萧琚擒住,必留大患,你这时刻还能想别的?!”
萧澜比他更知不应该。
但因上次出过一回事,延湄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总叫人不踏实,没有过多犹豫,他打个手势,先往北边的昭明宫去。
萧真在他身后跺跺脚,只得继续追。
昭明宫在武英殿以北,隔了一座赤乌殿,萧澜自南面过去,因大部分禁军都调到武英殿,路上他们所遇的并不多,快到时他隔着宫墙听里面没有太大动静,一时放心些,一时又更紧张,直至进了宫门,看见韩林正当庭站着,昭明宫原本的守卫已被猎杀,这才暗里松口气。
韩林不意他自己直接过来了,愣了愣,问:“侯爷?”
萧澜嗓子疼得厉害,出不来太大声音,指指门内,意思问人可在里面?
“是”,韩林应一声,萧澜已近提袍往里走了,可进了明间,除了守着的兵将,只有霍氏正歪在那儿,萧澜蹙蹙眉,过来扶了她一把,道:“母亲累着了。”
霍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抓着他的胳膊站起来,轻声问:“怎么样了?”
“就等常叙一到,大事可成”,他又看一眼,紧着问:“湄湄呢?”
霍氏眼中亮了不少,说:“沈氏那妇人呢?可将她生擒了?母亲与你一起去。”萧澜还在回身看,霍氏这才喘口气,又说:“她与闵大夫在西边梢间。”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延湄的确跟闵蘅在一处,但同在的还有傅长启和莲姑。
萧澜眉峰动了动,但他第一反应并不在这个上,皱眉道:“她受伤了?”
“嗯”,霍氏还扶着他一只胳膊,叹口气道:“可能在地道里走得久,有些头晕,走潮沟时伤了腿……”
萧澜等不住了,将霍氏扶着坐下,说:“我……”
他本要说“我先去看看”,但话还没出口,院中忽想起了兵戈之声,顺着窗缝往外一看,却萧琚不知怎带人寻到了这里。
萧真还没追到,萧澜便冲屋内做个噤声的手势,命他们伏在窗与门两侧,自己抽剑先出了游廊。
实际萧琚本不知他们在这里,是被萧真追了个尾巴,寻思先找个地方藏起来,但危急时又能寻到条退路的,便想到了后湖,这方绕到了昭明宫,不想一进来正撞见韩林,他心思电转,以为是太和帝在这宫里,又生了旁的计策,一时大喊:“父皇!儿臣前来救您老人家!”
结果父皇没出来,却把萧澜给叫到院中了。
他这一喊,延湄在西梢间也听到了动静,只是不确定是谁,一时想起来,傅长启按住她道:“莫动,外头有韩林守着,你急甚么?”
延湄满头的汗,她今日着实有些背,自地道里出来便晕飘飘的,又怕说了傅长启再把她送回寺里,因也没吱声,二更天黑,潮沟渠边又都长着青苔,路上跌了下,磕到了腿,当时忍着没说,又是傅长启背了她一段路,等他们潜进来,到昭明宫点灯一照,傅长启才发现她满身泥泞,右脚似也崴了,根本不敢使劲儿,因忙将她带到梢间查看,一看腿上也青青紫紫,膝盖整个破了皮,需得先让闵蘅瞧瞧有没有伤到骨头。
延湄对着他摇头,小声说:“不疼。”
傅长启沉着脸,也不吱声,刚才在宫里胡乱搜罗了几件女子衣衫给她套在外头,延湄右脚搭在他支起的腿上,闵蘅在她脚踝处来回捏了几下,说:“夫人忍着些疼。”
延湄点点头,说:“不怕,快些。”
闵蘅垂着眼,有些不落忍,外头兵戈声似乎更大了,延湄看见有人影挡在了门前,那人背着手,在门棱上轻轻敲了两下。
闵蘅手下动作,延湄一闭眼,紧紧咬住了牙,忍住一声没出。
这时有箭矢射向门口,萧澜躲过两箭,身子撤到了一旁,延湄心里一动,冲傅长启道:“是澜哥哥!”
傅长启帮她穿上鞋,说:“我看看。”
延湄晃了下脚腕,轻轻放在地上,瞪大眼睛看闵蘅:“好多了。”
闵蘅冲她笑笑,延湄便一瘸一瘸地也往门口走,傅长启没有开门,只用手指在门纸上点了个洞,能看见院中正在打斗。
延湄拽他,自己也要看,一只眼睛瞅了会儿,能看见韩林,看见了萧琚,从她的角度却瞥不见游廊旁侧的萧澜。
她闷闷地又往回走,心里有点儿急,因她本应跟着程邕一块去。闵蘅看她走路还不大顺,也不敢扶,但两手下意识伸着。
外头忽不知谁喊了一声:“侯爷小心!”
延湄这回一个激灵,听清了,转身要跑去开门,门被撞得晃了一下,随即有血溅在了门棱上。
第79章 落定
那血分不清是谁的,延湄要出去,却听外头喊了一声:“别开门!”声音又粗又哑,似乎是被人勒住了脖子。
但延湄辨别出来了,是萧澜的声音。
萧澜不让开门出去,她只得听话,但心里又急,不由对门踹了一脚,嘴里也不知在骂谁,说:“混蛋!”傅长启和闵蘅都愕然看着她。
外面的脚步声迅速往游廊处聚集,刚刚伤的是萧琚,但是他并没有用正常的打法,而是舍着自己受了一剑,闷头往萧澜左边胸口撞,——打斗时他看出来了,萧澜左臂不大敢用力。
萧澜被他撞得踉跄,萧琚扔了剑,手里拿着根刚在墙角捡的半截麻绳,勒着萧澜滚倒在地,卡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撞,萧澜脸上憋得涨红,一条腿死命顶着墙,拿剑的手反过来刺头顶方向的萧琚,然而他上不来气,又是躺在地上,反手根本用不上力,廊下围了几层人,射一波箭,萧琚拖着他一滚,剑被憋地脱手。
此时萧真已经追过来,从后头钻进里圈,见此情形抄过把弓箭道:“给我。”
可他拿了也不顶用,与围着的众人一样,逼出一头汗,却难以下手,——因萧琚与萧澜缠斗在一处,十分不好瞄准,都怕错伤了萧澜。
“萧琚!”萧真喊了一声,本想分散他的注意,可萧琚根本就不听他的,仍旧与萧澜扭打在一起,这会儿既无剑术也无功夫,全靠力气。
萧真嘶口气,嘬得牙花子生疼,一抬眼,忽看见窗边露出一点儿半圆形的黑铁,他不确定里边是谁,着急想打手势,结果人家根本没注意他,在他正挤眉弄眼的时候,利落地一压把手,短箭飞射而出!
萧真一抖,然而这瞬间那箭已经没入一人脖颈,萧琚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声音,身子僵了片刻,歪倒在萧澜身上。
外围的兵有的还没看到,依旧成合围之势,萧真直接撑着栏杆跳上来,嘴里还嚷道:“屋里是哪个?滚出来!”
窗子咔地一支,延湄手里拿着四指来长的小单弩,探出大半个身子,叫道:“澜哥哥?”
萧真:“……”他使劲儿瞪着延湄,干巴巴地卡了壳。
萧澜刚刚被在廊柱上撞了一下,脖子的麻绳一松,现出一圈勒痕,大口大口喘气,眼前尚有些发黑,恍恍惚惚看见延湄,张张嘴想说话,又见她身后很近地站着闵蘅,一皱眉,没有立时起来,先闭上了眼睛。
……
太和二十二年初冬,濮阳军奉旨护送太和帝回京,在东城门受阻,濮阳军攻城而入。同一日,武英殿起火,太后沈氏及新帝萧钰避躲不及,崩与武英殿内。平王萧琚与六皇子萧旻竭力护驾,亦薨。
四更天,过了最黑的这个时候,天便渐渐要亮了,萧钰穿了一身墨绿的常服,虽不似帝王冕服宽博厚重,却更合身些,眼中噙着泪,看一眼这座沉在黑暗中的宫殿,摇摇头,说:“走罢。”
他嘴里这样说着,脚上却未动,仰头看着萧澜,萧澜沉默片刻,上前拍拍他肩膀,“好生养着身子。”
萧钰抹眼睛,问:“六哥为何不杀我?”
“我已经杀过了”,萧澜道。
夜风吹到脸上,又湿又凉,萧钰心里头空寞且悲伤,忍不住抽噎,“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母后……母亲早就说过。”
提到沈氏,他又求道:“还请六哥能允我母亲进皇陵。”
萧澜顿了顿,他不清楚到此刻萧钰知不知道沈氏曾设下那般的手段要害他性命,可到了这一步,沈氏必难逃一死,他其实也没有多大恨,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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