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了声,顺着便转了话说:“人你救回来了,想怎么着?”
“和从前一样”,萧澜抬起头道:“母亲先前的话不需再提,儿子主意已定。”
他不想跟霍氏说太多,因为这不是商量,霍氏却道:“罢了,你若真想清楚了,那便由着你。只是需得记着,你今日将这篇翻过去了,来日也不能再戳她的伤心处。”
萧澜意外地看着她:“母亲……?”
“做什么这般眼神?”霍氏哼一声,“我又并非是石头草木,方才也在帐外听见她的撕心裂肺了,我也是为人母的,怎能不动容?况且,都是女子,我知道这里头的艰难。”
萧澜抿抿唇,垂眼道:“多谢母亲体谅。”
霍氏面容柔和,长长叹了口气,母子间说话的氛围终于缓和了些,霍氏又问:“狗皇帝一直睡着,你可是用药了?多时候能醒。”
“大约明晚。”
“也好”霍氏道:“当日是母亲不周全了,不知道你是想这般。你如此决断,母亲该欣慰。”
萧澜欠着身子,略有些不自在,打小没受过霍氏的夸赞,不大适应。
霍氏分寸把握的很好,只这两句便打住,冲他抬抬下巴:“回去歇一觉吧,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遣女大夫来你若怕我别有居心,便令换旁人来,得叫他给我熬两副去痛的药。”
“那母亲也歇一歇”,萧澜打帐中出来,在夜风中吹了片刻,那股不自在才慢慢散了。
帐里,莲姑道:“侯爷瞧着冷淡,心里头实际是个重情的孩子。老夫人从前是对他太严苛了。”
霍氏却挑挑眉,闭起了眼睛,幽幽道:“他大了,与小时候不相同了。有了自个儿的人马,也有了股子威严,便是我这个母亲也不能轻易置喙。可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千变万变,禀性变不了,一贯的吃软不吃硬。哼,这我最了解了。”
莲姑张张嘴,想说句什么,但看霍氏微勾起的唇角,还是叹口气把话咽了回去。
……
萧澜还是没有叫闵馨去,让韩林去找了闵蘅。
他回帐子时,傅济和傅长启正从里头出来,傅济前襟都湿了,欲言又止,傅长启扶着他一只胳膊,“父亲,有什么话等到了地方再说罢。晚些还得赶路。”
说完又稍微一摆头,指了里面,“阿湄太累了,睡着了。”
萧澜能猜到傅济要说什么,但此时只想进去看着延湄,示意他们先去休息,跨步进了帐子。
延湄果然已经睡了,行军途中从简,萧澜让人把车上的三床新被都抱过来,此时全铺在了延湄身下,盖的只有一床被子。
萧澜站在塌边呆看了半晌,他不大敢掀了被子躺进去,只得给延湄掖好,自己挨在旁边,盖了身单衣睡了。
这一觉特别扎实,四更末,他还是被延湄给摇醒的,拔营起行。
兵卒和马匹经过两个时辰的休整精神不少,只萧澜反是愈困了,换到马车上更睁不开眼,延湄也差不了多少,但是马车晃晃荡荡,萧澜怕她从窄榻上掉下来,就直接睡在塌下的厢板上,延湄若是掉下来,他便能在底下垫着。
好在延湄是半趴着睡得,一路倒没滚下来,只是后来睡渴了想要喝水时,一脚踩在了他肚子上。
萧澜被踩醒,两人茫然对视了半晌,延湄睡得有点儿糊涂,软着身子往他身上一倒,说:“你怎睡在下面?床晃得厉害。”
萧澜比她清醒些,看日光从车帘缝隙照进来,将蜷着的腿稍微伸直,问:“是要喝水么?”
延湄趴在他身上闭着眼哼哼。
萧澜一动不敢动,车厢窄,无法让他将身子整个儿舒展开,颠了大半日,腿脚发僵。
延湄在他身上蹭了半刻,渐渐醒了,坐起来左看右看,“咱们在车上。”
“糊涂劲儿过去了?”萧澜笑笑,伸手给她,说:“拽我一下,起不来了。”
延湄嘟嘟嘴,但还是伸过手拉他,萧澜起了一半,延湄却忽然松手,一根指头在他腋下点了点,萧澜一下又倒回去,笑模样地看着她使坏。
延湄自己喝了口水,问他:“你渴不渴?”
萧澜嘴唇有点儿起皮,说:“渴。”
延湄便咕咚咕咚大声喝水,故意让他看着,等真的把壶里的水喝完了,揭了壶盖儿给他看,“没有了。'
萧澜说:“那我忍着。”
延湄瞥他一眼,又伸出手,“起来。”
萧澜便笑呵呵地握她的手,结果起到一半,延湄又松手把他推倒回去。
萧澜躺在厢板上看她,延湄半蹲着身子:“还敢叫我拽你起来么?”
萧澜抓住她的手,这会他自己丁点儿力不用,延湄要是松手,他就得咣当一下摔脑袋,他索性闭上眼,延湄咬咬嘴唇,中间还是停了一下,萧澜身子往后一仰,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拽得坐了起来。
萧澜去胡噜她的脑袋,延湄却瞪他一眼,挑了帘往外开,远远的似乎起了烟尘。
程邕打马过来道:“侯爷,应是宁王等人追过来了。”
第55章 脾气
走了两日一夜,沈元初和萧真终于带人追了上来。
攻城时,萧真在东门,沈元初在西门,匈奴两路疑兵一出,边追边打了大半日,沈元初追到的是驾空车,萧真追到的则是断了腿,身上被缠了圈炮仗的六皇子萧旻。
一碰头儿,没见着皇上的影儿,沈元初反应还算快,立即带人出了正门往北追。
直追到渭水,他们一时不能确定太和帝是已被匈奴人带走还是被萧澜救了下来,合计一阵,见有向东的马蹄印,只得先不停脚地往东走。
来得急,人马有限,只三千轻骑。
萧澜看一眼越来越近的烟尘,吩咐道:“既然追上来了,便列队迎着,正也到了午饭时候,就地架起炊灶,不耽误功夫。”
说罢,又转头问延湄:“饿不饿?”
“饿”,延湄鼓着嘴,爱答不理地说:“要吃肉。”
“这几日还不成”,萧澜缓声商量,“你连着饿了好些天,得先吃软烂的粥缓一缓,否则肚子疼,慢慢好了再吃肉。”
延湄哼一声,她并不是真的想吃肉,而是经了这一番,十天里没有一个亲近人在身边的空无感还没有全部褪去,且生了些莫名的小脾气,似乎需得萧澜时时刻刻注意到她。
萧澜摸摸她的头,猫着腰起身,说:“我先去看看,顺便给你打水洗把脸,还要旁的么?”
延湄稍团了下身子,摇摇头,萧澜敏锐地感觉到她情绪的动荡,试着伸手搂住她,延湄往后撤了一下,但后来就不动了。
萧澜掌心一遍遍轻抚她的后颈,低声道:“我在这里呢,就下去看看,再不会丢下你了。要不你跟我一起?”
他想延湄可能是还记着这个。
延湄似乎被安抚到几分,但她的心思并不全在这个上头,闷声说:“我怪难受。”
萧澜忙把她背上和胳膊处的伤又看了一下,道:“又疼了?澜哥哥……帮你吹吹?”
说着,在她缠了绷带的伤处轻轻吹了几下,延湄却摇摇脑袋,说:“不是,我这里难受。”
她指指自己的心口,——心里头难受。
随即,又把自己从头到脚比划了个圈儿,烦躁地跺着脚撒泼说:“都难受,都难受!”
萧澜心要碎了。
他无法分毫不差地感受到延湄心里的滋味,既揪心又无措,只能抱着她说:“过去了,湄湄,都过去了。要么,你再打澜哥哥一顿。”
他以为延湄应该是又想到了那十天里的情景。
但延湄并不是。
在汉中里,她脑中实际并无太多的想法,几乎就一条:留住命,萧澜肯定会来救她。
萧澜来了,她得了救,见到阿爹也活着,那伤就去了一半,再等哭过闹过,虽然心中还留有些影子,可并不足以绊住她。
然而,随着平复下来,她心里头渐渐生出股子酸酸涩涩的感觉。
不知来自哪里,因着什么,让她摸不着,弄不清。
延湄从前没起过这滋味,也说不明白,烦躁得很。
这股情绪使得她既想每时每刻地看见萧澜,可是看见了,又觉得怎么着都不对。
延湄生气。生自己的气,也捎带上萧澜。
因而,等外头沈元初和萧真已经带着人马到了跟前,萧澜还没有下车。
除了一队人马已经在架灶做饭,剩余近万人列队相待。
沈元初和萧真当先冲到前面,带起一小片尘土,勒停了马,紧喘两口气,沈元初先开口道:“颖阴侯何在?”
萧澜在车里头已经听到了动静,不过没有立即下去,延湄从他怀里挣出来,说:“你去。”
“好些了么?”萧澜在她手心里轻轻搓着。
延湄推他,萧澜嗯了声,又说:“放心,耽搁不了太久,再有两日咱们便能到家了。”
他慢腾腾地打车里下来,外头程邕正抱拳打招呼:“宁王殿下,沈大人。”
话音儿刚落,六皇子萧旻打萧真身后探出个脑袋来,劈着嗓子叫唤道:“萧澜!你把父皇怎么样了?劫持圣上,你要谋反不成?!”
他断了一条腿,被匈奴人折磨的够呛,虽然捡回条命,但后头什么也甭想了,走时萧真不乐意带上他,他抱着萧真的腿哭,实在是对汉中那地方都生了阴影,等喘过口起来,就又开始谁也别想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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