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见延湄站在山腰处被风吹得直发飘,便道:“你们回农院里去罢,晌午也不用等我,好好用饭。”
程邕等人来时就在这雇了个村妇管伙食,倒不必延湄想法子操持。
延湄其实不大想回那院子,但山上的确冷,桃叶又怕她灌了风肚子疼,便都往回劝,延湄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回去时正有个年轻的妇人等在院门外,原是这家的主人,前来看看有没没甚么要帮忙收拾的。
她不清楚萧澜等人到底适合身份,但晓得定是高门大户的,便远远地行礼说:“村妇给夫人问好。”
延湄不知她是谁,便看着桃叶,桃叶给她解释一番,延湄点点头,也没甚要让人进院的意思,桃叶赏了她一块儿碎银子,打发人走。
那妇人长得挺秀气,收拾得也干净,红着脸将银子推了,说:“奴家不能收了,几位贵客昨儿给的赏已经够过,再给咱们就实在过意不去。这会子就是来问问,看还有啥缺的不,要什么您就开口吩咐。”
桃叶倒想起来等下得烧饭,问:“灶上的东西都在哪儿,大嫂给我说说。”
“哎”,那妇人应了一声,笑说:“正是想着这个,我给备了新的来,贵客放心,咱们都是没用过的。”
她话里带着本地的土音,延湄听了个七七八八,暂且叫她跟着一并进来。
那女子也是个新妇,说话很和婉,延湄也没回屋,便裹了披风看着东边的秃山晒太阳,那妇人帮着桃叶桃花收拾,她不嫌冷,只穿了件对襟的短襦,一弯腰时,延湄正瞥见她脖子上红红的。
延湄眨眨眼,扭头问桃叶:“这里有虫么?”
桃叶也不知道,那妇人便笑着说:“夫人不是北边人罢,咱们这冷些,这时节早没虫子啦。”
延湄听了她这话倒更困惑了,奇怪地看看她的脖子。
桃叶和桃花两个丫头也都是人事不知的年纪,主仆三个大眼瞪小眼。
那妇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羞得满脸通红,但她瞧延湄已挽了发髻,显然也是人妇,因红着脸小声说:“夫人可莫笑我,我家里那头牲口野。”
延湄不大明白,但一向不怎么在意旁人,便没说话。
快晌午时,东山炸天似地响了一声,下午又是一下,几户村民都出来瞧热闹,在农院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瞅,以为要出金山了。
然而这一天什么都没有。
萧澜回来时一身的土,他直接在程邕等人的院子里洗了洗方与延湄一并用饭。
晚间桃叶依旧像昨夜一般铺的两个被子,延湄今儿倒是没那么冷,可是她想萧澜在山上吹了一整日的风,因她钻进被窝之后便问:“澜哥哥,你冷么?”
还没待萧澜回答,她又乐央央学着他的话说:“我有法子能让你不冷。”
说罢,拍拍自己身边。
萧澜:“……”
他默默掀了被子躺平。
他身上热,稍躺一会儿被窝里就暖烘烘的,延湄舒服地闭上眼睛,没多会儿想起一事来,她转过头,在被里点了点萧澜的手,说:“澜哥哥,甚么牲口最厉害?”
“牛,马”,萧澜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随口答:“还有毛驴,怎的了?”
延湄稍稍皱起了脸,心想着牛马也不咬人,怪道:“可有人被牲口咬了。”
萧澜看看她白皙的脖颈,问:“谁?”
“早上一个小娘子”,延湄凑近了他努着嘴说:“她家里牲口真厉害,咬脖子,红了。”
萧澜:“……”
第30章 热热
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延湄黑亮的眼睛从他的脸上缓缓往下看,最后盯在他的喉结处。
萧澜的喉结控制不住地滑动了一下,延湄略微好奇,伸出手指一勾,她想了下萧澜被大毛驴咬住脖子的情形,皱眉道:“定是很疼。”
萧澜捏住她作怪的手,心火儿直往上窜:“你今儿不累了是不是?”
延湄被他抓疼了,却也不生气,懂事道:“澜哥哥累了,快睡觉。”
萧澜狠看她一眼,警告道:“不许与旁人提此事。”
延湄自是不想与旁人多说的,乖觉地嗯一声,萧澜说:“闭眼。”
延湄仍旧处在与他同衾的新奇当中,晃晃手,“咱们一起。”
萧澜心下只想她快些睡觉,莫再嘀咕这乱七八糟的,便应道:“三二一,闭眼。”
延湄立即把眼睛闭上了,萧澜也闭着,然而心浮气躁,片刻,他睁开眼,转头去看,见延湄细细的睫毛在昏昏的光影下颤啊颤,显然还没睡着,但因听了萧澜的话,怎么也不肯睁开。
他绷紧了嘴角,稍别开头去,在心里头默默念了几遍经,不知多久时候睡实了。
这石砬子山开了口子,余下的就要靠人工挖凿,程邕等几十人是远不够的,除了府里还得再来两百人外,另要自当地百姓里招募些壮实儿郎,萧澜不能每日耗在这里,只能先回濮阳,走前带着延湄又到山上看一眼,交代程邕:“不必操之过急,回头工钱上莫亏待了。”
“是”,程邕擦擦脑门子上的汗,连带着土抹成了几道。
延湄盯着挖凿用的铁犁铧和铁锸看了会儿,拽了拽萧澜的手,给他一指,萧澜几乎立即会意,笑道:“我倒把这给忘了,能改?”
延湄扬起帷帽的面纱说:“我没改过,看过大哥修犁杖。”
她说的是耕地的犁杖,和这不尽一样,但萧澜想,她既然盯着看,必是瞧到了相通的地方,因叫人留出一套与她,说:“拿回去细看,能更实用些自然最好,没法子也不紧要。”
“嗯”,延湄冲他一笑,露出两颗瓷白的小虎牙。
程邕在一旁又擦了把汗,暗说我的天爷,光棍儿可真不好当啊。
因早上耽搁些功夫,回程时不免赶得快些,延湄没颠了一路,回到侯府腰酸背痛,耿娘子赶紧让人烧了两大锅热水,好叫她和萧澜都泡个热水澡。
桃叶和桃花也是一身的土,耿大娘叫她两个也去洗洗,桃叶回来道:“还好大娘子想的周全,给咱们带了被褥,您不知道,咱们住在山脚下,半夜里那风鬼嚎似的,冷得人直打哆嗦。”
耿娘子道:“嗐,原还记着金陵的十月呢,哪成想颍川到了这时节,一早一晚的这般寒凉,山脚下更不必说了,应叫你们把汤婆子也带上两个,等走了我才想起来,你去灌两个吧,这天气用不了多少日子就得烧炭了。”
“哎”,桃叶答应一声,这些东西一入秋倒早寻出来了,便去灌了两个拿来。
整理床榻时耿娘子给两床被里各塞了个,延湄见了摇摇头,说:“先不用。”
耿娘子笑道:“夫人,得用上了,虽老话说春要捂秋要冻,但颍川不比金陵。再者说,人的脚凉不得,暖着好。”
延湄听了她后面一句,似乎觉得有道理,想了想,“那留一个。”
侯爷八成也不用,耿娘子拿手一探,被里已有热乎意思,遂也由了她的话。
萧澜在外院待到挺晚才回来,这些天他们不在,军中工匠按延湄给的图做了个刀车的模型出来,但是不知哪处没做对,机关不大好用,他府里的两个巧匠倒瞧出来一些,但也拿不准窍门,抓心挠肝几日,今儿等他们回来,立时呈给萧澜,请夫人快给解惑。
萧澜抱着匣子进屋,延湄正拥被在看一本画本,那是傅长启来时给她带的,不知打哪儿搜罗来骗孩子用,延湄看得还津津有味。
萧澜扫一眼,见画本里是一群猴子在打架,这一页打过来,下一页又打过去,画者显然也是充数滥造,猴毛画的粗细不均,若不是看尾巴,咋一瞧还当那是刺猬。
延湄见他进来,意犹未尽地将画本收起,眼睛瞅着他手里的匣子,萧澜便直接递给她道:“工匠们将改过的刀车做出来了,但刀弹不出去。”
延湄接过来细瞧,萧澜帮她把灯拿近一些,问:“能瞧出毛病么?”
延湄手指头甚是灵活,拨拨按按,在灯下一照俨如细细的玉笋,她头也没抬地答道:“容易。”
萧澜有些出神。
延湄毫不费劲就找出了问题,但与萧澜一时也说不清,只得明日指给那两个工匠看,因放到一旁,转而拍拍床榻说:“澜哥哥快来。”
她脚底捂着汤婆子,原本是太平常不过的玩意儿,从前每一个冬日都要用,有甚么稀罕?然而与萧澜一并,她又觉得这东西充满了新鲜好玩儿。
萧澜并不知道她的心里,只听这一句,差差将灯油泼出来。
吹熄了灯,他一脸端肃地躺下,心里头烦躁且矛盾。
前两日是因为住在别处,又冷,两人同衾也说得过去,眼下回了府,既不冷、床榻也足够大,他怎还任由延湄这般?
他脑袋里信马由缰,寻不见个安放处,忽觉脚底一热,垂眼去瞧,见延湄已不知什么时候巴着被子缩到了他肩膀下,只留一双弯起来的眼睛看着他。
萧澜道:“灌了汤婆子?”
延湄夸赞他:“澜哥哥聪明。”
“我的脚不冷”,萧澜说:“你自己用。”
他这话刚说完,见延湄眼睛眨了眨,随即就感到一只热热的小脚覆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有点儿凉”,延湄稍稍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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