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这几日看大徒弟二徒弟眼底有青黑之色,以为是功课渐重,熬夜背书所致,心里还十分欣慰。
这个美丽的误会一直持续了有半个月,直到有一天夜里,西园有个病人病情突然危急。决明匆匆处理之后,听见静夜里有清脆的碰撞声。循声找过去,就瞧见三个熊孩子满脸贴的都是白纸条,一边扔色子,还一边对号称赌王的轩辕信喊着要“翻本”。
说好的熬夜背书呐?!!
轩辕信察觉到窗外有人,一抬头看见白衣的决明,摸了张麻将牌沉吟半晌,不慌不忙地开口,“我赌你们明天肯定不敢来跟我赌了。”
朱砂和苏合都是侧对窗户。苏合看见窗外的师父,刚想提醒南星,就被朱砂在桌下踢了一脚。
偏南星背对着窗户,输急眼了急着翻本,完全没顾忌,“怕你啊?这回你肯定要输,小爷我明天还来赌!押十两银子!”
轩辕信不动声色,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谆谆教诲,“你身上哪还有十两银子?所谓不入红尘如何看破红尘,如今你们也算知道赌是怎么一回事,以后也就不会再沉迷其中。小子,前辈是为你好,要记住,十赌九输,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多少人输的倾家荡产,却以为自己能翻本,把命都赔上。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南星显然没能理解这位嗜赌如命的老前辈画风突变的深意,“老头,你这是认怂了吗?明天就算是天上下刀子,小爷我也要来跟你赌!”
苏合捂着眼,已经不忍直视。
窗外传来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好,我看你明天怎么来赌!”
决明抄起墙边的扫把,大步进来抓住南星,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嗷,师父!你怎么在!啊啊啊啊啊,我再也不敢了!”
在南星痛叫声中,朱砂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趁师父的怒火还没烧到她们身上,连忙拉着苏合跑掉了。
南星吸引了师父大部分的火力,朱砂和苏合只是被罚了抄书。
于是第二天南星伤痕累累地在床上躺了一天都没能起来。
然而这还不是这件事的结局。
决明忙了一天,披星戴月地回来,看到大徒弟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还勤勤恳恳的拿着本医书在看,二话不说把人拽起来拿起扫帚又是一顿打。
装乖装了一天的南星抱头满地打滚,“啊啊啊啊,师父,我今天什么都没干啊!”
“打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干!”决明面无表情,“我决明的徒弟,就这样认怂了?自己约的赌,爬着也要去给我赌赢了!”
“……”南星艰难地爬去找轩辕信践行赌约,简直要飙泪。做徒弟真是好难。
☆、第2章 师兄师姐太抢戏2
南星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总算是消停一阵子,然后就轮到朱砂作死了——她突然不打算学医了。
事情的起因还在决明那里。自从出了轩辕信教他们赌的事情之后,决明就分出一分心思在这三个熊孩子的杂学上。正巧江南有名的绣娘陈娘子来治眼病,决明特意吩咐了朱砂和苏合去学。
南星不想落单,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师妹身后一起去学两手。
学了七八天,苏合和南星都能像模像样的绣手帕了,朱砂还在纠结针脚是否整齐的问题。
基本的劈丝配色、描样针法都学完了,南星实在学不下去了,最近他都开始不自觉的掐兰花指了!看师父似乎不再关注他们,于是转头又去跟轩辕信混去了。
苏合听说金陵雨花庄庄主来这里看病,也坐不住了,丢下绣花针跑去见识雨花庄的漫天花雨剑法了。
剩下朱砂天天拿着绣花针死磕,也不知道怎么受了陈娘子的蛊惑,突然闹着要跟陈娘子一起去苏州。
眼看陈娘子眼疾治的差不多了,打算回苏州老家,那几天朱砂都蔫蔫的,有一天早课,终于爆发出来。
“师父,我想跟陈娘子一起去苏州!”
“……”南星和苏合都一脸茫然地看着朱砂,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在师父的目光下,朱砂有点害怕,不过既然已经说出了口,也就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喜欢绣花,我想好好学。”
决明手指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并没有发怒,语气如常地问:“那么……你不打算学医了?”
“我……”师父平静的态度给了朱砂更多的勇气,“我带着医书,师父我一定好好背书。”
背医书很枯燥,即使朱砂过目不忘,背这么几年也早已经厌倦了。师父收藏的医书堆得山一样,一想到今后一辈子都要不停的背那些东西,朱砂实在不想走这样的路。年少时眼前的路有那么多,没走到尽头之前,谁能断言哪条路是正确的呢?
“呵,背书?”决明看着天赋绝佳的女徒弟稚气的样子,不怒反笑。
要挨打了要挨打了!对挨打十分有经验的南星紧张地看着师父,时刻准备拉着小师妹赶紧撤,免受池鱼之殃。
然而女徒弟终归受优待,决明叹了口气,没动手,“任何事想走到巅峰,天赋、努力、兴趣、运气,缺一不可。你既然对学医没有兴趣,人各有志,师父不拦你,去吧。”
居然这么简单?南星与苏合睁大眼睛。
每天面对永远也背不完的医书,谁不厌倦呢?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朱砂这样的勇气跟师父说出来的。苏合也不想背医书,她那么笨,天赋比师姐差远了,连师姐都不打算学医了,她还要继续吗?如果不学医,她学点什么呢?
苏合的心思刚刚有些活络,就看见决明的眼风扫了过来,顿时打了个寒战,什么都不敢想了。
决明虽然忙,但对这三个徒弟是真的倾注了很多心血和期望的,对于女弟子的突然抽风,实在是觉得自己一番心血都喂了狗。只是都喂了这么多年了,要将她逐出师门也有点不忍。堵不如疏,若是强留下朱砂,恐怕这孩子终归是不甘心。
决明想了想,找绣娘陈娘子聊了聊,陈娘子答应带朱砂回苏州,继续教朱砂刺绣。
跟着绣娘陈娘子一起去苏州的朱砂神采飞扬,丝毫没有离别的愁绪。
“我会回来看你们哒!”朱砂一身利落的男装,骑马跟在陈娘子车架旁边,对苏合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再没有回头。
少年尚不懂离别,苏合也没什么不舍的情绪,眼神里都是掩不住的羡慕。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走走呢?
南星不敢置信地看着师妹就这样真的逃出了背医书的深渊,一刻也不耽误,转过头来就有样学样地跟师父说:“师父,我打算好好学……打铁!一边打铁一边好好背书!”
轩辕信虽然好赌,但他的主业是江湖知名的兵器锻造大师。
在南星期待的目光下,决明忽然抄起一边的大药杵,朝着南星就捶了下去,“知道什么叫东施效颦吗?!”
“啊啊啊疼!……师父饶命啊!”师父,不带这么重女轻男的。
南星泪流满面,为什么每逢需要杀鸡儆猴的时候,他都是鸡!他也想当一次猴啊啊啊!
南星嘤嘤嘤地逃回谷里养伤,决明放下药杵摸了摸苏合的脑袋,“还是你省心。”
苏合无语。她才不是省心,只是动作太慢,赶不上师兄师姐作死的节奏啊!
少了朱砂,枯荣谷里只剩下南星上蹿下跳,虽然依旧鸡飞狗跳,但总觉得有些冷清。
有时候苏州附近的人来求医,走的时候苏合会让人帮忙给朱砂捎些东西。
头几个月朱砂还让人捎些苏州的特产过来给苏合,后来就杳无音信了。
苏合心里担心朱砂,托人打听她的近况,朱砂这才回了一封信。信里把外面的世界写的天花乱坠,显然是乐不思蜀了。
然而刚过了不到一年,朱砂就灰溜溜的回来了。走的时候鲜衣怒马,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搭人家的骡车回来的。
那天苏合正跟着决明在附近的镇上义诊,看见朱砂的时候几乎没认出来。那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头上一样首饰也没有的小姑娘是她精致漂亮爱臭美的师姐?
“苏合!”朱砂眼泪汪汪的扑过来,跑到近前才跟兔子一样怯怯地对决明说了声,“师父,我回来了。”
后面排队的病人很多,决明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朱砂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师父发落。可是决明显然没功夫发落她。
苏合悄悄拽了拽朱砂的袖子,解围,“师姐啊,你来帮我抓药吧。”
看师父没反对的意思,朱砂松了口气,连忙勤勤恳恳地开始抓药。
晚上回去的时候,决明背起药箱,依然冷着一张脸懒得理朱砂。
朱砂蔫哒哒的低着头,厚着脸皮跟着回枯荣谷。
于是苏合再次担负起调节气氛的重任,问师姐,“师姐,你怎么回来了?”
好吧,这个问题在白天的时候她已经偷偷问过师姐了,当时师姐的答案是——钱花完了。不过给师父的标准答案当然不能是那个。
“我去了没多久,刘娘子的绣坊里有个小丫头得了病,我给开服药治好啦。然后周围有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我。求医的人就越来越多,后来刘娘子就干脆在秀坊旁边给我弄了张桌子,一天到晚的给人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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