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笑着:“快了快了,小公主已经开始长牙了,御膳房还特意做了些小糕点给小公主磨牙呢。”
单思眨眨眼睛,半张的嘴巴露出了两个小牙齿,乳母忍不住去捏捏她的小脚丫:“小公主的模样像极了陛下,不过鼻子和嘴巴,倒是不像,应当是像了她的爹爹。”
汤圆仔细看了看,嗯,的确像琅王爷。
“像她爹爹也好,将来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嫡公主。”
听到这里,玉珥身躯微微一震,一时失神,竟不知不觉地走了出去,她的脚步很轻,但却也不是悄无声息,有宫人抬起头,恰好看到了她,微微一愣,连忙跪下:“陛下。”
玉珥看着单思逐渐长开的五官轮廓,竟一时有些感动,四个月来第一次伸手主动说:“让朕抱抱……”
汤圆一愣之后就是大喜,连忙递上去:“陛下,来,给您。”
单思咬着自己的手指,唇粉嫩嫩的,虽然玉珥没怎么和她亲近过,但血缘还是让她们之间有种微妙的联系,也不怕她,眨巴眨巴眼睛,把沾满自己口水的手往玉珥脸上抹,活生生抹了她一脸的口水,然后还觉得很好玩,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汤圆等人忍俊不禁,但又有点担心,怕玉珥因此嫌弃孩子。
玉珥根本没去理会脸上的口水,她呆呆地看着单思的嘴巴和鼻子,隐约看到了席白川的影子,忽的一笑:“真的很像呢。”她说完,眼眶已经红了。
这就是血缘,尽管她心里有些埋怨这个孩子,但无论怎么说,这个孩子都是她和席白川的,在她的身上,她真真切切看到了她和席白川的延续。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不负责,怎么能这样对这个无辜的孩子?她本就是无辜的,她却将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责任都安在她身上,如此自私。
“对不起,单思,思思,对不起。”玉珥紧紧抱住她柔软的身体,眼泪湿透看她的小虎花纹衣服,“娘亲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不要你了。”
单思还什么都不懂,但大概是感觉到了她的悲伤,也不闹了,乖乖地让她抱着,软软的身体还带着奶香,是她如今在这世上,最亲近的血脉。
从这天起,玉珥终于接受单思,没再将她拒之千里,她的住处也从从芳兰殿搬到了养心殿,玉珥不再将全部身心都投在政务上,会抽出更多时间去陪她,见证孩子的成长。
她能接受单思,最高兴的莫过于汤圆,只要玉珥一有空,必定抱着孩子去找她。
转眼到了十二月,帝都最严寒的季节,一般在这个时候,皇帝的办公和住处便转到了‘温调殿’。
‘温调殿’是他们大顺贵族特色建筑,就南方国度为抵御夏天酷暑特设的‘清凉殿’一样。
温调殿内以花椒捣碎和泥,制成墙壁保温层,墙壁还挂有锦绣壁毯,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进贡毛毯,设火齐屏风,用大雁羽毛做成幔帐;外以墙壁砌成空心的‘夹墙’,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殿外的廊檐底下,炭口里烧上木炭火,热力就可顺着夹墙温暖到整个大殿。
这是整个皇宫最温暖的地方,玉珥怕单思年纪小扛不住严寒,干脆让她在这里住下,平素她在外厅和大臣们议事,她就和汤圆在里间玩,如若没有大臣在,她就到外厅来,她批阅奏折,她在暖绒绒的地毯上爬来爬去。
这天下午,玉珥依旧在温调殿批阅奏折,汤圆和两个宫人在一旁陪着单思玩,单思最近在学习走路,跌跌撞撞的,摔了不少次,但她比别的孩子要耐疼,摔了也不哭不闹,爬起来继续走,汤圆总是笑着说,她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
她这会儿又在学走路了,快摔倒时被宫人及时抱住,她就呵呵傻笑,玉珥抬眸看了她一眼,摇头笑了笑。
单思趴在汤圆的胸前,傻乎乎地咬手指,忽然张着嘴巴,吧嗒一下,喊出了两个字:“爹爹……”
那声音很小,玉珥没听到,汤圆则怀疑自己听错了。
“爹爹……”
单思连着喊了几句,汤圆惊呼起来:“陛下!小公主会说话了!”
玉珥惊讶,倏地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抱过她:“思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单思好像也叫上瘾了,拍着手掌叫起来:“爹爹……爹爹……”
玉珥真真切切听到了,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单思还在一句句喊着爹爹。
谁都没想到,她的爹爹从出生开始便从她的生命里缺席,可这孩子第一个喊出声的称呼还是他。
玉珥闭上了眼睛,心中酸涩——皇叔,皇叔,单思都会喊爹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
长熙三年春初,按照祖例,朝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组织春狩,无论皇子皇女还是大臣子女,都可以参加,而狩猎的地点,是供玉山。
这座山,可以说是顺熙二十一年到长熙元年所有祸事的起源。
玉珥站在山坡边,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唯独不同的事,她的马边再也没有一个人傲娇地转圈了。
“陛下。”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缓缓上前,是一身飞鱼服的付望舒,他不同于其他人,骏马上没有箭筒,背上也没有弓,不像是来狩猎的。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付望舒淡淡地微笑:“微臣老了,这种出风头的事,就让给年轻一辈吧。”
玉珥哑然失笑。
第五百三十二章 辞
不过他说的也不全是错的,长熙二年后,朝廷开恩科,广收天下可用之才,注入了不少心血,再加上顺熙二十二年录取的那些士子,如今也都外放历练归来,在朝中担当要务,现在的金銮殿,放眼看去,超过六成都是新起之秀。
付望舒虽才年过而立,但也的确算‘老臣’了。
玉珥勒紧缰绳,仰起头微微一笑:“也好,这猎场就交给他们年轻人吧,你陪朕……不,陪我到处去走走吧。”她特意改了称呼,足见亲近之意。
付望舒也笑:“好。”
两人各骑一匹马进了树林,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地方,玉珥看着心头一动:“还记得吗?顺熙二十一年的无头女尸案,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付望舒看着她,提起往事她的眼神柔了几分:“记得,我还记得陛下当时还被刺客伤了胳膊。”
“是啊,那是我及笄后第一次办案,还被裴浦和给糊弄了。”提起这个名字,玉珥停顿了一下,再开口已经有些牙酸,“裴浦和啊……每次想起他,我都是牙痒痒的。”
这个人她并不恨,尽管他欺骗了她,绑架了她,但她在最后,他还是没有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大约心里是认了她这个朋友吧。
两人转了码头往溪边而去,今天没有下雪,小溪边却有一两块还没融化的冰,衬得那水冰冷刺骨。
“这是,芦苇?”玉珥捏起河边帮人高的野草,互让脑子灵光一闪,抿着唇笑起来,“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付望舒无奈一笑:“你竟然还记得。”
这首诗是著名诗人王维题在他的水墨画《青溪》上的,王维的画作很珍贵难得,苏家这个书香门第都只存有一两副,其中一幅便是《青溪》,在付望舒弱冠时,他的父亲送给他的,平素就悬挂在书房,那时她年幼,偶然去了一次他的书房,不识珍宝,用沾了糕点的手去摸那画……后果很惨烈。
玉珥至今都记得付望舒那生不如死的表情。
想起这件事,她又忍不住一笑:“我以前可真没少给你添麻烦。”
他也笑了。
“顺熙十年至今,臣与陛下竟不知不觉相识十六年。”付望舒撩起衣摆,涉过芦苇,到河边捧了溪水洗手,那溪水,果然很冷,玉珥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说,“十六年很长,但相识陛下,是这辈子一大幸事,了无遗憾……微臣此时走,也算功成身退。”
功成身退……玉珥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言下之意,一惊之后便是惊呼出声:“你说什么?你要走?”
付望舒站直起来,转身和她对视,一字一顿清晰道:“春狩之后,臣就辞官。”
“辞官?!”
付望舒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发自内心,只是说出口后,他疼了,她也疼了:“陛下宽厚仁德,勤政爱民,一代明君,朝中文有长孙,武有孟曾,还有辛夷徐云荣等后起之秀,臣走或留,无论于社稷还是于……陛下,都没什么大差别。”
玉珥微微低下头,心里堵得慌,沙哑着声音说:“如今天下底定,朕还是需要你的。”
“陛下失了琅王爷尚且能无妨,失了一个付望舒,又何足挂齿。”
他转过身来拱手行了一个半礼,从容说道:“陛下,臣本就对仕途毫无兴趣,一姓一族的荣誉太沉重,如今臣终于可以解脱,还请陛下成全。”
玉珥问:“你想去哪里?”
“五洲大陆,臣都替陛下去走一趟,希望还能为大顺文化传播和引入尽绵薄之力。”
他故作轻松地笑着,玉珥却看出了他深藏的压抑,心里有些难受:“你是不是,还没放下心结?”顿了顿,她补充,“自从安歌走后,我都没看过你真正笑过。”
“大约是放不下了吧。”这是他第一次袒露自己对苏安歌的情感,“如若能重来,我一定在她问出口时抱住她,也许这样后面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这些年我很自责,是我负了她,是我害了她。”
“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