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时间,人心惶惶,平日里无法无天的文武百官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安王党被打得四分五裂,最大得益者自然是楚湘王党,玉珥也不客气,迅速接手了安王党的势力,将重要职位都换上自己的人,于是等到开秋,朝堂上的气象已经是焕然一新,楚湘王党独大,再无人看匹敌。
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顺国也是农业大国,这个庄稼成熟的季节便是百姓们的大节日,帝都中心还一会事,若是去了郊外,便是随处可见晒粮,一眼眺望过去,到处都是忙碌的农民,到处都是饱满的谷粒,的确让人心情极好。
“这才是百姓,无论朝堂之上如何风云骤变,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春播秋收,井然有序。”
“自然,说句大不韪的话,即便是天子驾崩,百姓也只会跟着戴三个月的孝,可平日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怎么会受到影响,何况只是一次朝堂变动,顶多就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此时的郊外既无大雪纷飞的美景,又无百花齐放的意境,有的只是光秃秃的树枝,或飘零的黄叶,实在萧索得狠,但却有两人,一大早就拎着茶具跑到这十里长亭,品茗吹风,兴致来了,吟唱一两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助助兴。
不过,前头说话的那个,听到后头那句话,斜倚着栏杆,懒散挑眉:“你这岂止是大不韪,你简直是找死,信不信回头本宫去同御史们说一声,让他们轮流上奏,弹劾你一番。”
后者立即做出不胜惶恐的模样,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笑道:“那还要请皇太女殿下,高抬贵手,不过想来殿下是不舍得对微臣怎么样子的。”越说靠得越近,像一阵歪风似的,没一会儿就贴上了前者,那双潋滟的眸,像琉璃一眼荡漾。
前者不躲不闪,笑着看他靠近,只是在唇即将贴上时,轻轻将头偏开,后者顿了顿,盯着那微弯的丹唇翳皓齿,到底是没能压下色心,干脆以下犯上,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回来,直接吻了上去。
淡淡的茶香,便在唇齿间溢开。
缠绵的一吻结束,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眸光朦胧得像月下池塘,相顾无言了许久。
“不要以为你是我皇叔,你以下犯上我就会饶了你!”说着的是被强吻的那个,也就是如今已经贵为皇太女的玉珥。
养心殿之变后,顺熙帝的身体大不如前,此时百官又提起立储之事,如今孟杜衡已倒,皇储该是谁,已经一目了然,顺熙帝并没有犹豫多久便下旨立了玉珥,连带着先前她在陇西道立的功也一起奖赏了。
“我还是太子太傅呢,老师教导学生,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这事世上敢把玉珥压着强吻,吻完后还敢这般厚颜无耻调笑的,自然只有一个席白川。
席白川大败西戎,功不可没,但因为已经是一等尊爵,没办法再升官,顺熙帝只好升他兼职的那些职位的品级,还给了太子太傅的头衔。
此举看似平常,毕竟他是玉珥的老师,玉珥如今是皇储,他是太子太傅也正常,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个头衔的重点是——从今往后,席白川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帝都了!
在他们去陇西道治瘟疫之前,朝野上下还在议论琅王会被外放到哪里,毕竟自古以来,还没有成年亲王留在帝都的例子,他前些年在外征战是无可奈何,如今战事已定,他也该出京了,但谁都没想到,随着安王倒台,楚湘王上位,他竟然得到了特例,以太子太傅的身份,长留帝都。
这不得不说,也是一件稀罕事。
玉珥笑着推开他,整理整理衣服:“以后那些话还是不要乱说比较好,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现在朝堂上的大臣都是我们的人,但也别忘了还有护皇党。”
“只是在你面前随意说说罢了。”席白川笑了笑,伸手去泡茶,泡茶的水是泉水,自有一股甘甜,热水注入茶壶,氤氲出的雾气也有别样的清香,他在雾气后问,“最近我看你似乎很忙,怎么今日有空约我到郊外来?”
玉珥笑了笑,漫不经心道:“只是刚刚被封太女,跟礼部走些程序罢了,今日休沐的,自然要出来放松。”
“我看最近探事司出入东宫也很密切,如果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尽管告诉我。”席白川左手捏着右手的的宽袖,将注满茶水的茶杯放在她面前,抬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玉珥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者以及是那副平淡却又柔和的模样。
养心殿之变已经过去一月,如今已经是顺熙二十一年的金秋八月。
万事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但玉珥的心,却开始真正的浮沉动荡,她开始疏离席白川,没被封为太女之前,便借口处理孟杜衡后续时常夜不归宿,被封为太女之后,她又是以各种公务避开了他,这一个月他们单独说的话,比当初一天的还少。
席白川自然知道,但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完全没有拆穿,每次见面依旧是和以前一样,喊她晏晏,对她微笑。
但今天反常相约,并不是想重修旧好,而是出于公事。
“倒真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玉珥放下茶杯,神情凝重道,“探事司查到,孟杜衡和苏域逃往蒙国,但萧何带人赶到时发现,那其实只是替身而已,而真正的孟杜衡和苏域已经去了北沙。你也知道,北沙的情况很复杂,虽臣服大顺,但到底是不是真心臣服还有待商榷,恰好今日老王去世,新王需要朝廷册封,我想来想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要不你去走一趟?”
第三百八十八章你想我去北沙么
是的。
养心殿之变,叛军虽全被歼灭,孟杜衡的罪行也全部暴露,但孟杜衡和苏域却走了密道,趁乱逃出宫,以孟杜衡这些年的经营,出了宫马上就有人接应,快速将他们送出帝都,朝廷追捕到如今都没能将其抓回,而他们一日不归案,玉珥便一日不得安心。
而北沙,北沙王室姓长孙,和南海慕容、东原姑苏、西城徐家并称顺国四大家族,先皇时期臣服大顺,朝廷赐玉煞令握十万大军,但因为天高皇帝远,也疏于管辖,这些年虽然没做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事,但从其纳贡的态度上看,不难看出他们的敷衍之意,怕也是快不安生。
席白川听到她这句话,倒没多大反应,只是凝眸看着她,秋日金灿的阳光沐浴着他,那般夺目又那般刺眼。
他问:“你想我去北沙?”
玉珥面不改色道:“孟杜衡夫妻在此时逃往北沙,我怕会生事,但朝廷也不能北沙交恶,否则回头他们去投靠恭国,对我们百害无一利,你主意比较多,你去的话,我放心。”
席白川没有立即答话,玉珥也没催他,慢慢喝下一杯茶。
许久之后,席白川忽然发出一声,绵长的,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的叹息:“晏晏,你真的长大了。”
玉珥一愣。
“从破鲛神,到诈安王,再到赴北沙,你行事作风,越发有自己的个性,终于不是那个只会问‘皇叔你的意思呢’的孟玉珥了。”席白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不悦,没有讥讽,只有淡淡的笑意和赞赏,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玉珥垂下眸子,无声笑笑。
破鲛神还有莫可国师和郑和帮忙,但诈安王,从头到尾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甚至是席白川,也是直到面见顺熙帝才知晓,这一切都是玉珥唱的独角戏,而她以一人之力,竟然将包括孟杜衡在内的所有人,都引上了钩,这就不得不赞她一声有胆有谋了。
这件事还要从慕容家和魏家被斩立决前一晚说起。
那天玉珥接到了一个消息——苏老三死了。
苏老三死了,玉珥暂时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杀了她,她只想知道:“书信拿到了吗?”
萧何咬牙摇头:“禁卫军带着苏苏找到苏老三时,他还没断气,告诉苏苏书信藏在腌菜缸里,可等我们找到那腌菜缸,书信都被腌菜给泡坏了,上面的字迹也根本看不清。”
玉珥理解苏老三是在情急之下才将书信塞入腌菜缸里,但她不理解:“全部泡坏?不是有很多封吗?”
“腌菜缸里只有一封。”萧何猜测道,“属下怀疑,苏老三这一路跑回老乡,已经将书信都分别藏在不同地方。”
的确有这个可能,苏老三以为这样就能确保书信的安全,却没想到,他自己会死得这么快,都来不及告诉他们其他书信的下落,而他们也不可能猜得出他到底把书信藏在哪里,所以走书信揭发孟杜衡谋反的路,似乎也行不通了。
没了书信,那就只能从慕容颂身上下手!
可是慕容颂软硬不吃,即便禁卫军将各种酷刑都在他身上用一遍,他都咬紧牙关,不肯说出孟杜衡,他倒不是忠心,纯粹是觉得自己死定了,能多恶心他们一次就多恶心他们一次。
“必须要想给办法,让慕容颂开口。”玉珥在房间里渡步,神情凝重地喃喃自语,“他笃定我不可能放过他,也不可能放过他家人,而且我也不可能放人,所以打亲情牌打不通。我必须要想出一个,既能让慕容颂动容,且不会违背我原则的办法。”
萧何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听着自家主子神神叨叨。
而就在这时候,汤圆端着甜汤来给她,一脸的受气包子,玉珥好笑:“你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还是想乌溪了?他现在就在东院,你想见他可以直接去啊,没人敢拦你。”汤圆和乌溪的事似乎成了,那天乌溪还很含蓄地问起,汤圆是否二十岁后也会被放出宫?摆明了是打着出宫后就求娶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