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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前夫是太尉 (鼓瑟希)



乐器中须有一面大鼓,由四人抬着,上边站着一壮汉,站在队伍最前方。驱傩由望仙台开始,壮汉击鼓,歌伎吹笛,伶人起舞,扮演者高声吟唱,道出驱傩的典故。高阳帝之子如何为疫鬼,心怀怨恨,欲危害人间。钟馗如何出现,如何嫁妹,如何发现傩鬼,如何与傩鬼争斗,如何被判官误判几乎冤屈,又如何为各路神仙所助,最后成功杀死了傩鬼,保人间平安。

整个驱傩的过程非常长,驱傩的队伍自望仙台出发,且歌且舞地穿过承天门——这也是除了帝后、太子太后以外唯一能经过承天门的机会。这一夜皇城也打开九门,容百姓进入皇城,远远地一睹天颜,顺带看驱傩表演。驱傩的队伍经过承天门后,百姓们往往跟着队伍往前,孩童尤其喜欢看。驱傩队伍走过承天门外的天街,出朱雀门,向南一直走到靖善坊,在大兴善寺面前停下片刻,由大兴善寺的主持奉上手抄的祈福经文。再转头往北,回到崇安门。

崇安门前早搭好了高台,队伍登台,进行驱傩最后的一个环节,那就是真正的“驱傩”。扮演钟馗者对傩鬼高声吟唱,然后指挥将军驱傩,将军以桃弧弓射出桃枝,正中傩鬼胸口,傩鬼自高台上跃下,作死去状,藏于台下。钟馗再唱祝贺之词,拜谢丹凤阁上的帝王,呈上大兴善寺的经文。至此,驱傩仪式正式完成。

驱傩仪式一般在戌时正开始,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个时辰。驱傩之后,教坊开始在崇安门外的高台上歌舞、表演百戏,中间还有帝王每年一度地“赐福”,也就是撒钱。殿中省将银钱换成铜板,用巨大的金盘装着,由宫女侍卫扮作金童玉1女,只待太监总管高声道:“天家赐福——”谢凝便道一声:“赏!”宫女侍卫们便将铜钱漫天泼下。

大梁朝白银、黄金、铜钱之间的兑换是固定的,百文一吊,十吊一贯,一贯也是一两银子,四两银子一两黄金。若论价格,市面两个白馒头一文钱。虽比不上文宗时的富足,但谢凝还是一口气洒了千两银子,百万个铜钱一口气洒下城楼,那场面蔚为壮观,百姓齐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世子,瞧见了没有?”谢凝指着楼下笑道,“这万岁还是拿钱买的!”

“胡说八道!”太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笑斥着,又叮嘱道:“女帝明日还需大朝日,切不可贪玩耽误了休息。”

叮嘱完了,太后也就回长乐宫去休息了。元日大朝拜了皇帝之时,内外命妇也要进宫拜见后宫之主。往常都是皇后受拜,如今女帝没有皇后,少不得还是太后出面。

段昀也知晓皇帝在除夕与元日才是最累的,便也早早地告退了,临走还叮嘱谢凝早些回去。谢凝靠在丹凤阁上懒懒地看着楼下的热闹,笑道:“表哥放心,朕自有分寸。”

等段昀离去,楼下的百姓也差不多将铜钱捡尽了,纷纷散去。因为一年一度皇城开放的时间只在酉时至亥时,子时一到,皇城九门全都关闭,骁卫开始巡夜,抓到闲杂人等便是重罪。

“陛下。”兰桡见状不由得轻声道,“您也摆驾回宫吧,楼阁上夜风重得很,您……”

“不,朕还要去个地方。”谢凝道,“派人去取一套常服来。”

琼叶与兰桡皆是莫名其妙,却只好照办,将常服取来。

谢凝换了常服,披上斗篷,便吩咐道:“你们俩先回去吧,青瓷,留在此处陪着朕。”

她话里的意思是身边只留青瓷一个,琼叶与兰桡都知道自家女帝和善归和善,若是生气起来可不得了,忙带着宫女太监们退下了。一刹那间,原本热热闹闹的丹凤阁只剩下谢凝一个,还有影子一般沉默的青瓷。谢凝叹了口气,将斗篷的帽子兜上,指着不远处的城墙道:“青瓷,看到那里了么?带朕过去,去最高处的地方。”

青瓷转头看去,那是皇城西北角的将作监,将作监是朝廷部署的五监之一,主管建筑之事,女帝指的正是将作监正北一座塔状建筑。她不敢多问,只道:“是,属下遵旨,陛下,属下僭越了!”

语罢一揽谢凝的纤腰,带着她几个起落,如夜枭般无声地穿过黑夜,落在将作监的高塔顶端。

高塔之上夜风烈烈,塔顶铺着黑色的筒瓦,瓦上打了釉,异常地滑,青瓷站着不禁心惊,叮嘱道:“陛下请——什么人?!”

她全神贯注地担心着女帝的安危,此时才发现,原来九重塔顶上,靠着塔尖的地方,竟然坐着个人。

青瓷一惊之下,左手伸出揽住女帝的腰,右手一抖亮出细长的腰刀,直指来人。不料谢凝却制止道:“青瓷,住手。”

“陛下?”青瓷不解,那人却在此时站了起来,缓缓道:“陛下的好侍卫。”

“还是多谢太尉教导有方。”谢凝谦虚地说,转头安抚道:“青瓷,不必惊慌,去下边等着吧。”

青瓷看看女帝,又看看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太尉,只能听话。她小心地将揽在女帝腰上的手松开,便有一只手分毫不差地接过。她一失神,人就给挤下了小小的塔顶,匆忙中只好提气而上,落在下边一层的屋檐上,这一看,又是愣住了,差点叫出来。

嘘。叶睿图捂住她的嘴巴,将她的穴道一封就带着她去了旁边的屋顶上,这才轻声道:“若是被他发现你在偷听,呵呵……小青瓷儿,你还想在你家女帝身边当侍卫?他让你跟黛眉交换一辈子守着云南,信不信?”

青瓷却还是担心地看着塔顶,女帝没有武功,就这么在塔顶上站着,若是有个万一……她只能以死谢罪了!

实际上,塔顶的情况却比青瓷想的好多了。陆离接过手将谢凝的腰揽住之后,便凝气将她的纤腰一握,把她抱到了塔尖附近。将作监的塔顶做得十分小巧,塔尖之外还有个四面开的小小飞檐,大男人坐上去必定硌得慌,小女儿家做在上边却恰好一边是飞檐一边是塔尖,凹下去的部分将人稳稳地托住,哪怕在上边欢呼雀跃也不会掉下去。

谢凝坐在上边,拢了拢斗篷,望向对面,道:“该是时候了。”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更鼓响,对面望仙台上赫然出现一棵巨大的灯树。灯树以纯铜浇铸,按九九之数排列,总共九层四百零五盏。每一盏花灯都以琉璃做成木兰花开之状,顶端则是水晶做成的重瓣莲花。红色的烛光映着透亮的花瓣,光芒亮了大半个皇城。

“真是漂亮,所谓明烛天南也不过如此了,这灯朕却是没见过的。”谢凝不住地赞叹,“朕昨日还念叨着当年那株银花火树,却听禄升说……”

“被砸了。”陆离低声接口道,“你去九华山那年除夕,贤妃与淑妃争宠,妄图贵妃之位,淑妃得以令先帝为之点火树银花,不想那火树银花竟在府库中断了。”

火树银花是隆昌二十一年西域都护府进贡的奇珍,全树以红铜浇铸而成,枝头点缀着九九八十一朵海棠花,每一片花瓣都是薄如蝉翼的纯银片。点亮之时树身映出红光,花瓣却银光闪烁,真真的火树银花。

“真是怀念啊。”谢凝靠在塔尖上,望着望仙台上的灯树叹息道,“那时朕才十五岁,年少不知世事艰难,看到什么都欢喜。那一夜还下着大雪,朕怕冷得很,无论如何都不愿出门,七郎便用狐裘裹着朕,好说歹说地哄着,说是有个好东西要给朕看,将朕抱来将作监塔上。雪花飘了朕满脸,朕冻得要发火,他却将朕放在这塔顶上,叫朕看望仙台。朕望过去时恰好火树银花被一盏盏地点亮,那情形,当真美不胜收,华彩非常。朕一下子就看呆了,兴奋得手舞足蹈……噗!”

她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朕还因此摔下了塔顶,吓得放声尖叫,七郎慌忙将朕抱住,不料落地时却引来了骁卫,差点将他抓去打板子,若非那时他是金吾将军,那可就惨了。谁知他被发现了还不知悔改,指着塔顶说……”

“从此以后这将作监塔顶便是我陆七与夫人观灯之处,谁也不许上去,否则的话,休怪金吾卫寻千万个借口将他打板子。”陆离替她将话说出来了,抬头看着她,隐忍地问道:“谢凝,你就这么喜欢往我心口捅刀子?”

当着他的面说他们的温软旧事,却能将当年的温柔缱绻描述得像是跟另外的男人一样,仿佛她眼前的不是陆七,不过是一个名为“太尉”的陌生男人。

陆离不明白,“谢凝,你明明就记得从前的一切,同我一样刻骨铭心,为何就是不愿对我多一点宽容?”

“太尉,你总是记不住朕的话呀……”谢凝摇头叹息道,在望仙台璀璨的灯光下对着他灿烂一笑,轻而缓地说道:“因为——朕的七郎已经死啦!死在三年前你说和离那个午后,眼前的你不过是披着七郎的皮囊而已,朕怀念的、忘不掉的、永远爱着的,是七郎的心,不是你太尉陆离的身。”

陆离心中蓦地一痛,不禁伸手想抱住她,叫道:“凝儿!你不要……”

谢凝却微微一笑,忽然一推塔尖,整个人飘然离开塔顶,翩然而落。陆离差点被她的动作吓得肝胆俱裂,怒道:“谢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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