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缨点了点头,将脸埋在姐姐胸前哽咽道:“他对我用情至深,恩重如山,我是知道的。只是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他。他如今要走,我连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在四年前的琼林宴上,状元郎文焕之对涂家二姑娘一见钟情,只是他身为秦宽外甥,与涂氏一族格格不入,故而只能将自己的感情深埋心底,默默守护了涂缨四年。
这一份真情,便是石头也能感动出一条缝,更何况是多愁善感的涂缨?
涂灵簪抚了抚妹妹柔软的青丝,安慰道:“阿缨,虽然我们都知道文御史为人清流刚正,并非秦宽那等鼠辈,但别人可不那么想。身为秦贼的外甥,便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罪孽,若是继续待在长安,他的日子会过得很不安稳,明白吗?”
涂缨抽噎着点点头。涂灵簪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头,打趣道:“那文御史和长沙王相比,阿缨更倾慕谁呢?”
涂缨猛地抬起头,脸上飞快的浮现出一抹羞红。她瞪着小鹿般湿润的眼睛,佯嗔道:“阿姐就知道取笑我!长沙王可是和阿姐你有婚约的!”
涂灵簪轻轻地拉起妹妹的双手,与她四目对视,莞尔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选择谁,无论你将来去往何方,阿姐都支持你。没有什么比阿缨的幸福更重要!”
☆、第33章 对质陈王
涂灵簪从涂府出来,已是戌时。李扶摇来派霍成功催了两次,她这才恋恋不舍的告别自家妹妹,跨上马朝宫门走去。
涂
缨站在涂府门口的灯笼下,目送着姐姐远去,这才朝一旁的乌鸦嘟囔道:“乌鸦,你说皇上这是怎么想的,每天都让阿姐回宫住。就算阿姐向天下人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偶尔来涂府住两天也不会有人起疑罢?难道真像坊间议论的那样,皇上想娶阿姐做皇后?”
闻言,乌鸦修长的身躯明显一僵,眼神也有些落寞起来。他敷衍的朝涂缨摆摆手,转身跃上屋脊,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
涂灵簪心情不错,晃悠悠的扬着手中的马鞭,悠然自得的欣赏着漫天灿然的星子。
忽然,霍成功警觉的勒住马,右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睛瞪着远处阴影中的身影,沉声喝道:“前方何人挡道?!”
涂灵簪也勒了马,眯着眼朝前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俊颜来。
“陈王?”涂灵簪拧眉。
李淮依旧是一袭烟紫的王袍,墨发尽数束进玉冠中,在长安街静谧的灯光下,越发显得鬓如墨裁、面若莹玉。不同于李扶摇那种精致的俊,也不同于王世阑那种风流的艳,李淮的长相完全是对“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诠释。
——当然,前提是要忽略他那鬼谋深算的灵魂。
李淮无视霍成功,朝马背上的涂灵簪微微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可否请萧……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涂姑娘。可否请你借一步说话?”
“涂姑娘……”
涂灵簪抬手示意霍成功禁言。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李淮半响,这才翻身下马,跟着李淮朝一旁的茶楼走去。霍成功见状,也跟着进了茶楼,守在厢房的门口。
她到想看看,李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二人入了座。李淮修长圆润的指节捻着茶壶,有条不紊的煮了水,泡了茶,这才给她沏了一杯,神色自然道:“听闻你最喜乌龙茶,尝尝本王的手艺如何。”
涂灵簪瞥了一眼那茶水,却并不伸手去接,淡然一笑:“王爷雅名在外,煮的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消受不起。”
见她不肯喝,李淮也不觉尴尬,收回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朝她晃了晃空杯子,温和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会下毒。就算我想再一次杀死你,也不会选在此时此地。”
“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涂灵簪微微蹙起眉头,在嫣红的灯笼下有着一种凌厉的美感,“陈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痛快。”李淮放下茶杯,鬓角的一点朱砂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嫣红似血。他上下打量她片刻,微微一笑:“侯爷是何时,住进这具身子里的?”
“年底。”
“难怪,那日在梅园见你,便觉得你的眼神与往日不同了。”李淮微微一叹,竟然正色道:“早知如此,真不该送你去皇上身边。”
“听王爷的意思,我能顺利接近扶摇,都是在你的计划内么。”涂灵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当初扶摇要出宫赏花灯,你是故意带我出去的,为了让我引起扶摇的注意?”
“正是如此。”没想到,李淮竟痛痛快快的承认了。他缓缓道:“顺便提一句,那天秦相的行踪也是本王暗中泄露给乌鸦的,目的就是为了逼你出手,引起皇上对你的兴致。”
“为什么?”涂灵簪瞪大眼。
“因为本王想试探皇上。我不肯相信皇上是真的傻了,一直在找机会试探他,可惜皇上也不是省油的灯,竟然演昏君演得那般□□无缝。”
顿了顿,李淮轻笑一声:“直到那日,你在梅园扫雪时,我看见你以手中扫帚为兵器舞了一套刀法,那招式与涂灵簪十分相似。正巧我安排进去的眼线被皇上扔进池子中溺死了,我便想把你送到皇上身边去,让皇上的注意力转到你身上。
其一,你可以掩护冷香行动;其二,也可利用你去试探皇上,看他是否还对涂氏余情未了……我一心以为萧尔雅是我手中的棋子,却万万没想到,这枚棋子里的魂魄早就易了主。”
原来,她能一步登天,从掖庭宫调到来仪殿,全部是在李淮的算计之内么?难怪冷香窃玉玺时,会误以为自己是她的同伙。
涂灵簪哂笑一声,大大方方道:“不管怎样,我得谢谢陈王。若不是你将我安排到扶摇身边,我的计划也不会实施的那般顺利。”
李淮摇头苦笑:“是本王的失误。”
“陈王为何这般想要坐上皇位?”为此,不惜和秦宽算计多年,害死了先帝和父亲,以及……前世的自己。
李淮难得收敛了神色,眼眸黯了黯。
“就好像飞蛾扑火,那是我不容反抗的宿命,也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他望着灯罩内挣扎的飞蛾,嘴角泛出一抹淡漠的笑:
“太宗当年听信你父亲谗言,废长立幼,将我父王贬为郡王,而另擢与涂家交好的先帝为太子。可怜我父王被下令永世不得回长安,在封地抑郁而终,死前拉着本王的手,命我无论付出何种代价,终有一日一定要重回长安,替他夺回大殷的万里江山。”
涂灵簪问:“那秦宽呢?他为何对你们父子俩死心塌地,不惜背负一身骂名,也要助你登上帝位?”
“秦相……”李淮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他垂下眼眸,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秦相是我的老师,也是父王的挚友。秦相是寒门学子科举入仕,出身低微,京城许多达官贵人都瞧不起他,只有父王不计较他的地位,还曾在琼林宴上为他解围,本不过举手之劳,秦相却感恩了一辈子……
本王知道,在你们的眼中,秦相是个死有余辜的奸相。但在我和父王眼中,他是唯一一个知恩图报,不惜以死殉道的好人。”
涂灵簪蹙眉:“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趁着三年前涂家覆灭,直接逼走扶摇取而代之,而是要折腾这么多法子?”
“的确,三年前涂家覆灭,朝野架空,是我登帝的最好时机。但我若乘人之危,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恐被天下人和史书诟病。”
李淮自嘲一笑,有几分掩饰不住的苍凉:“我一生无所畏惧,却唯独怕丢了名声、失了风骨。当年秦相力劝本王杀了李扶摇,连毒酒都给他送过去了,谁知皇上命大没死成,变成了个浑浑噩噩的傻子,我便将计就计,让秦相毁了李扶摇,等到天下人都见识到他的昏庸无能后,我再堂堂正正的取而代之。”
涂灵簪沉默。
“可惜本王一时犹豫,棋差一招,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侧过头,掩盖住眸中的那一抹湿红:“为了自保,还白白害了秦相一家的性命。”
涂灵簪半响没有说话。谁能想到雅名在外的陈王李淮,竟是如此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之人?
她是恨他的,但也可怜他。半响,她漠然问道:“当年你看到我尸首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李淮愣住了。
涂灵簪继而道:“听说你在灵山给我的坟冢立了碑,为什么?我父亲让你的父王丢了太子之位,你也费尽心思把我给弄死了,为何还要假惺惺的给我立碑祭拜?”
李淮的眼中闪过一丝狼狈之色。他以掌覆面,揉了揉鼻梁,这才苦笑道:“我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御前献武,艳惊长安……如果说我是倾慕于你,你信么?”
倾慕?
涂灵簪狐疑地看着他:“倾慕我还对我痛下杀手?那你的倾慕还真的不值钱。”
“我爱你是真,恨你也是真。”李淮嗤笑一声,微红的眸子定定的直视她:“这两者并不矛盾。”
这是什么歪理?!
涂灵簪简直无言片刻,冷冷道:“你把我叫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晚的话公之于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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