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脚,她踩上那岸边护栏旁的一块假山,想着高一些正好够到。
却不料,踏上去,脚下一滑,重心一偏,整个人就从上面跌下去!
而那原本结实的护栏,此刻却好似朽木一般,在她身子撞上去的刹那,一下子“呼啦啦”倒了一片。
扎了满身木屑,锦霓团着身子在地上滚了一滚,停不下来,就这么直直跌入池中!
不放心锦霓一个人在外,刚刚偷偷摸过来的香扇,恰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她一颗心险些蹦出来,边往池边跑,边尖叫起来。
挽起的发松开,那墨色的长发在水中浮沉,白色的衣裙展开,如一朵绽放的雪莲。
锦霓水性还好,在弃命山庄时,还曾在瀑布下练功,这池子的水虽深,但到底没有急流。
她刚要换气游起来,左腿忽然抽痛,整个身子很快如绑缚了重石一般,咕噜噜往下沉。
糟了,抽筋!
若是从前,不过是一条命,可是现在……
锦霓拼命护着肚子,试图控制住身体泅水,然而她越扑腾,就沉得越快,意识逐渐开始涣散。
孩子,连你也在恨着娘亲,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么?
清凉的水,不断涌来,灌入口鼻七窍,锦霓似乎放弃了挣扎,慢慢吐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
这样,也好。
碧波激荡,岸边似有无数人在奔跑,从下往上看,尽是五彩斑斓,她很自然地闭上眼,耳朵好像被堵住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余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就在锦霓以为自己就这么踏上奈何桥的瞬间,忽然腰上一紧,有人紧紧贴上了她的嘴唇!
一口气,从那边的口,渡到她的口中!
虽然在前一刻,她还凛然赴死,然而求生的本能,使她忽然死死地抓住眼前的人,并且拼命地吸着救命的一口气。
是谁?
锦霓疑惑地想要睁开眼,然而刚掀开眼帘,那四面八方的水立刻刺痛眼珠,令她再一次紧紧闭上眼,只是贪恋地吸着气。
“主子!”
下一秒,她已经浮出水面,天旋地转后,耳边响起香扇哭咽的呼喊,而那有力的臂膀,却几乎在同时,脱离了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落空,心中一涩,脑中隆隆作响,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莲浣宫里的那位,游园落水一事,很快传遍六宫。
宋皇后遣了身边人来探望,送上了一株千年雪参,香扇虽不懂药材,但见那参有婴孩手臂粗细,白白胖胖,也知晓是贵重东西,赶紧谢恩不迭。
深居简出的刘美人听了此事,桀桀地笑,只道恨她的人原来不止自己一个。
恰巧来探望的胡贵妃,却是深锁眉头,担忧道:“这下皇上定要心疼坏了。”
身边的兰芝插口道:“可不是,听说皇上正赶过去呢!”
不等她说完,胡贵妃狠狠睨了她一眼,呵斥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做奴才插嘴的道理?该打!”
语毕,状似无意地斜瞟了气得涨红了脸的刘美人一眼,歉意道:“妹妹莫要多想。”
果然,刘美人腾地起身,鬓上的花珠都跟着颤了几颤,冷笑道:“呵,不过是呛了几口水,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我看是皇上鬼迷心窍了!”
胡贵妃急忙上前,作势要掩她的口,紧张道:“妹妹忍忍吧,她如今得了势……”
刘美人提起音量,秀眉一挑,不屑道:“哼,可惜没淹死她!反正她还没有封号,看我不找个机会治治她,我就不信,皇上能保她一辈子!”
胡贵妃握住她的手,脸上虽是同样的凄怨,眼中却亮起神彩来,嘴角含笑。
床上安静地躺着个人儿,眉间的合欢花红得似血,细看却真是染了微干的血珠儿。
锦霓跌下假山时,头上的一根步摇滑落,上面细小的金色叶尖儿扎进肌肤,鲜血渗出来。如今擦了几次,还是不断地渗血,直骇得香扇和小桂子泪水涟涟。
莲浣宫的一众宫人此刻早已乱成一锅粥,打水,清洗,擦身,换衣,人人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只听外面传来李福康的声音:“皇上驾到!”
“混账东西们!连个人都照看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芈闲鹤快步走进来,眼看着跪了一地宫人,遥遥望见床上的人,又想她有孕在身,不免怒气更炽,冷冷骂道。
“都给朕滚出去,朕都赶到了,太医院的都是些死人不成?!”
话音刚落,大气不敢出的一宫人,瞬间退下。
芈闲鹤见殿里空了,这才压下火,疾步走到床边,手抚上锦霓火烫的脸颊,一惊,她在发热!
心疼至极,从昨日得知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他就陷入了天人交战,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那一刻心是那样疼。
然而,方才听见她落水,芈闲鹤终于明白过来,他舍不得,他宁可,当那个孩子的父亲!
颤抖着伸出手,撩开丝被,向她的下身探去,生怕触到一丝异样。
半晌,他才松了一口气,那里干燥温暖,想必,孩子无事。
锦霓的手,还死死地扣着自己的小腹,他拉了一下,竟是不能挪动她的手臂,她在昏睡中,竟也是这么倔强地护着这个孩子。
“快些好起来,朕,定会疼他,视如己出……”
不知为何,心结在这一刻解开,那些陈年旧事早已不如她的安危来得重要,男人居然有些卑微地低低祈求着。
冷汗涔涔的太医在门口跪着,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芈闲鹤察觉到,回过身来,他才前来诊治,多方思量,开出药方。
“来呀,宝宝过来,到娘亲怀里来。”
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宝贝,胖乎乎俨然个林中的山参娃娃,白藕般的小胳膊,锦霓说不出的喜爱。
哪料到,那娃娃迈起小短腿儿,跑得愈发远了,她急了,想要去追,却不论如何也使不上力,嘈杂的声音却环绕在耳边。
“你连我们的孩子都保护不好,你不配做娘!”
“宝宝,到爹爹这里来,我们不要她了!”
“这是谁的孽种?来人,端药过来,给朕拿掉那孽种!”
“你们把孩子还给我!”
这梦实在太过真实,锦霓惊得甚至坐起来,睁开大眼,刚巧看见芈闲鹤端着药正往自己嘴边送来!
“走开!”
她还沉沦在那个可怕的梦境中,眼看那一碗药汁黑乎乎味道难闻,吓得锦霓一把推开芈闲鹤的手,那滚烫的药汁尽数洒在他的龙袍之上!
“芈闲鹤,你好恶毒!”
四溅的汤药飞溅到芈闲鹤手掌上,他刚要俯身查看她是否被烫到,闻言浑身一僵。
“朕……恶毒?”
芈闲鹤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对上面前小女人愤恨的眼神。
满面防备,锦霓后退到床角,抓过一床冰蚕丝锦绣薄被拢在自己身上,将肚子护得紧紧的。
看出她在害怕,芈闲鹤将那药碗扔下,长臂一揽,就要抱住她。
“你不要过来!”
“我不会动他的!我只是……要抱抱你……”
叹了一声,芈闲鹤面含无奈,只得站在床边,伸出双手。
“他……不是你的孩子……”
“朕,晓得。”
芈闲鹤微眯双目,收回手,双手背负在身后,深深地凝了她一眼,只见那苍白的脸上满是坚决。
他静默片刻,伸长双臂,缓缓环住她,“我给你时间,我也会,好好待他。”
锦霓被锁在那厚实的胸膛上,片刻不能动弹,鼻端是熟悉的他的气味,轻微的心跳就在耳畔。
没有为难,没有杀戮,反倒是体贴,关怀,可为什么,心底却反而是更加难过。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发要怀念起别的人,这温柔便眼看着变成一种折磨,尤其是,当她知道,也许,也许他们还活着……
明月如钩,清辉若水。
出门许久的香扇,轻轻走进来,听到声音的锦霓掀开眼皮,“看清楚了么?”
香扇握紧双手,低声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那假山上被人早先泼了桐油,您落水后,定是有人趁乱擦净了,可惜还是在石缝儿里留下了些许。还有,那栏杆的接缝处,都有浅浅的划痕,想必也是被人动了手脚。”
果然和料想的不差,蹙起眉,锦霓不解道:“怎么算得这般准,就料定了我一定会去那儿。”
香扇恨恨,上前一步道:“就算不是您,都知道莲浣宫附近的景致好,近来赏景的人多,若是别宫主子出了事,正好往您身上推,借刀杀人!”
听罢,锦霓双眸间有星光闪烁,竟淡淡笑道:“如此一来,我就更不能叫我的孩儿,生在这般污闹浑浊的地方了。大人之间种种我可以不计,只是对着孩子下手,我实在不想容她。”
“您已经知道是谁了?”
歪着头想了半天,香扇也想不出究竟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难道是掉了孩子的刘美人?”
锦霓只是笑,不语,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滞。
“香扇,你和我说实话,救我的,当真是刚才那个领赏的宫中侍卫?”
六菱宫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在女子莹白的脸上,却透着森森的寒意。
香扇“噗通”一声跪下,跪行了几步,哭咽道:“您莫要问了,就是他救的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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