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颜墨梵抬头望向灵堂前那巨大的纯金香炉,三柱明黄色檀香即将燃尽,缓缓起身,揉揉略显发麻的双膝,走向前又点燃三柱檀香,恭敬的插入炉内,遂而继续跪回原处,继续低头烧着纸钱,仿佛周遭一切都是虚无,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头,看向先皇灵牌,眼角、嘴角上扬,如春日暖阳,若夏日繁花。
“传本宫懿旨,令从三品以上诰命于四月初二,先皇三七之日入宫,于奉先殿为先皇服丧哭灵。”颜墨梵微笑着凝视着灵牌下令,声如碎玉般清亮。
良久,无人应答,颜墨梵这才转身向殿门处望去,殿门处空无一人。
莫非刚才是禄儿?颜墨梵心里嘀咕:应就是他了,只有他急躁些,兴许已去传旨了。
“来人。”颜墨梵向外唤了一声,依旧无人应答,殿外值守的人呢?刚才奉先殿门口处,立着得是人是鬼?
颜墨梵颤颤得慢慢转头,抬眼瞄向先皇灵位,眼中微闪波澜,背上泛出香汗,这晴天白日的,应该不可能闹鬼吧。
第44章 不好相处
颜墨梵昨日还想以代陛下尽孝,为先皇守灵为名,在这奉先殿后殿宿上几晚,那样不论陛下是否有打算雨露均沾,自己都能躲上几日,冷静下来,想想今后该如何与陛下相处,总这么参商不见,也不是办法,自已终归已经是她的夫。
可是每当他想起十皇子落水之事,就怕极了见坤平帝,而每当他想起颜景静过继给父亲当嫡女之事,又恨极了坤平帝,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这个人。
当年在寒春池旁,因多喝了酒,恍惚中看过一个嘴边流满鲜血的鬼脸,待他病好后,才得知,十皇子落水那晚,是边吃着冰糖葫芦边跑出殿去的,是他因醉酒眼花加上几乎没有什么光线而看错,误把十皇子当成了鬼。
这件事,让他一直内疚到现在,又不敢对任何人说,之后,他就不太相信这世上有鬼,但是殿外的宫侍们哪去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话?
颜墨梵目不转睛的盯着灵堂看: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不管有没鬼,都不要在这里过宿的好,这里是博家列祖列宗的仙魂所在,这万一……还是出去看看殿外发生了什么事的好。颜墨梵起身,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准备出殿去。
“主子。”这时禄儿和福儿一脸担忧得走了进来。
“你们都哪里去了,本宫喊了半日,也没有一人回话,这种地方,你们想吓死本宫。”颜墨梵见着是他们,终于松了口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意,沉声轻斥道。
“陛下把我们全部遣到石阶下面,等陛下走后,我们才敢上来。”福儿回话道,他一进殿就悄悄打量颜墨梵,见他没事,才安心,陛下冷了主子这么久,今日来奉先殿不但不让宫侍卫通传,还遣走了所有人,他真怕陛下是要责难主子。
“陛下来过?”颜墨梵蹙眉,他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福儿不会骗他。
“是,才刚一个政清宫宫侍过来,陛下才走,可能有什么要事。”福儿很奇怪,陛下来了这么久,主子怎么会不知道?“陛下走前还叫内务府下旨,从三品以上官员及诰命四月初二入宫,为先皇哭灵。”
颜墨梵心中一凛,眸光向奉先殿门口扫去,难道刚才殿门口处的那人是陛下?若是她为什么不进来?呵,可能是觉得有自己在这里碍眼吧,颜墨梵自嘲的一声轻笑。
“都下去吧。”遣走宫侍,颜墨梵又跪下,拾起手边的一叠纸,继续一张张缓慢而温雅的放入火盆,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既然不是鬼,他便安心了,只要父亲能进宫,谁传旨都一样,颜墨梵认为坤平帝刚登基,根基不稳,需要博个孝女的好名声,在殿门口处,听到他说的话,亲自下旨传官员入宫为先皇哭灵,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坤平帝此刻已坐在御书房内,尤谊承上了秦家的奏折。奏折的内容是秦家家主秦悠,认为自己从嫡子出生那年到现在,已戎马生涯十六载,想提出告老……
“陛下,秦家因是乐王外祖,而乐王又作出谋逆之事,虽然先皇未因此事而降罪秦家,可秦悠多少也有些感到自危,故秦悠提出告老。但臣以为此时不宜让秦悠告老,一来秦悠刚入不惑,正值盛年,此时提出告老,为时甚早;二来如今西漠虽因诸王争储,而无心与我朝开战,可是西漠储位定下,这西北疆域怕也还是要有强将镇守方可,而秦家镇守西北五十余载,对西北草原大漠一带地形熟悉,作战经验丰富,若此时让秦悠告老,恐大耀人人自危,请陛下三思。”尤立于御案下方,与坤平帝商议西北之事。
坤平帝沉吟片刻,点点头,提笔在奏折上批上‘不准’二字。
“尤尚书,带朕的口谕给秦悠:秦家一门忠烈,朕心自知,乐王之事与秦氏一族无关,先皇未因此事降罪秦家,朕更是不会。卿既食君之奉,理应担君之忧,固我朝西北边防,告老之事以后休要再提。”坤平帝面色沉静威仪,声色洪亮。“你先回吧。”
“臣告退。”尤谊恭敬的退出御书房。
坤平帝靠在御椅的椅背上,眯眼回想着秦家这奏折的重点。
在乐王这件事上,无论先皇还是现在坤平帝,都清楚,秦家并没有插手,虽然秦家拥兵五十万,其战力,让先皇一直暗中提防,但先皇与坤平帝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这秦家不会真的蠢到谋逆,家族的百年威名,岂能挂上“谋逆”两字。
但是,这不等于秦家没有任何想法,坤平帝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秦家希望能得到坤平帝信任,以消除坤平帝心中因乐王谋逆而对秦家的阴影,更进一步得到坤平帝的重用。
这份奏折的作用,一是想让陛下此刻不要忘了秦家对西北疆域的作用,二是奏折中无意提到的嫡子。
而坤平帝此刻却避重就轻,只对奏折内容作出回复,要重用哪个家族,这个权利只能掌握在帝王手里,任何家族,都休想越过皇权,支配帝王,秦家更是不能。
坤平帝想到颜静茹,她就犯了这个错误,但是……
“摆驾奉先殿。”坤平帝深吸了口气,微扬起嘴角,略带紧张的下令。
随后,张开双臂,低头四下查看一番,方才起身,向御书房外走去,每一步都带着愉悦又伴着不安,如同儿时,母皇亲自考核学业一般。
再次下辇,她没有阻止宫侍通传,看似平静得一步步迈上白玉台阶。
“主子,陛下来了。”福儿立在殿门处轻声提醒颜墨梵,随后立刻跪下,准备迎驾。
颜墨梵惊恐般的侧目看了福儿一眼,又转头看向殿外,片晌后,才缓缓起身,一步步向殿处走来。面色淡然,目光深邃,清傲的眸底却藏着一丝惶恐不安,如波光般微澜。
博婉玳也一步步向奉先殿靠近,跨入殿门后,稳住身形,立着不动,看着颜墨梵一步步向她靠近。
颜墨梵走到博婉玳面前,正欲欠身施礼,博婉玳伸手想搀扶制止,不想他却向后一退,博婉玳伸出的手触了个空,尴尬的举着,迟迟不曾收回。
当在场宫侍都认为凤后此举更要触怒陛下时,博婉玳却没有一丝恼怒,而是胸口一阵疼痛,如水中涟漓般圈圈向外晕开,泛满全身。
沉吟片晌,博婉玳终是收回了手,凝视着颜墨梵的脸,任由他缓缓施礼。而他的这一拜,却似魔障般,欲要夺去她的呼吸,心快跳出胸口。
“快起来。”博婉玳实在忍不住,再次伸手,要扶起他,见他又欲避开,快他一步触到他的双臂,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臣侍谢陛下。”颜墨梵让自己尽量镇定,不想让坤平帝看出他的不安来,就着她的手,顺势站起稳住身形,随后看向她的扶着自己双臂的手,博婉玳见他如此,也看向自己的手,这才不舍的轻轻松开,但心中却仿佛空荡荡的,两只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
“陛下请。”颜墨梵恭敬的退到一边,好让博婉玳上前为先皇上香。
博婉玳虔诚的上了三样香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在颜墨梵原来跪得地方缓缓跪下,拿起手边的一叠纸。
“凤后。”颜墨梵见陛下没有打算离开,正为自己是走是留而发愁时,博婉玳又拿起身边一的叠纸,递给他,示意他过来一起为先皇烧点纸,自己这才一张张的将纸往火盆里放。
颜墨梵愣了片刻,也跪在博婉玳身边,将纸一张张轻放入火盆,他不明白博婉玳这是什么意思。
“凤后。”博婉玳突然轻唤了他一声,颜墨梵手一颤,险些烫到。
“可有烫到?”博婉玳很紧张的拉过他的手,仔细查看。
“臣侍没事。”颜墨梵立刻抽回手,又继续低头烧着纸。
博婉玳尴尬的看了他半晌,也转身低头烧着纸。
“凤后可有怨朕?”两人默默的烧了许久的纸后,博婉玳打破沉默。“朕也知,凤后是该怨朕,凤后入宫以来,一直被朕怠慢,是朕委屈了凤后,是朕让凤后一直独守……”
“陛下。”颜墨梵转过身,面对博婉玳,打断了她的话。“先皇新丧,陛下刚接手国事,自是繁忙,臣侍又怎敢再劳烦陛下分心,能为陛下打理好后宫,让陛下专心前朝之事,便已知足,并无委曲之说,只求陛下今后莫要插手颜家内院之事,臣侍便感激不尽了。”颜墨梵面色平静,可语气中满满全是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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