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小二很快就拿来了一大坛烧刀子,足足有十斤重,连原先的小酒杯也给换成了大海碗。
萧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酒,又给孟清浅倒了小半杯,道:“你来自南方,应该少曾饮过烈酒,小酌一口即可。”
孟清浅也不逞强,小小抿了一口,浓烈的酒味在唇齿间炸开,仿佛有一团火焰在口腔中燃烧,不待将口中杜康咽下,已然有了三分醉意。再看萧桐已然一碗烈酒下肚,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酒怎么样?”他期待地问。
孟清浅知道他心里难受,索性舍命陪君子,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整张脸辣的似火烧,赞叹却是由衷的:“好酒!”
萧桐面露喜色,又满饮一碗酒,颇为自豪地说:“萧国在迁都洛阳以前,王孙贵胄都是地道的北方人,这烧刀子更是辽东地区最地道的烈酒,哪怕是最烈性的马儿,饮上那么一碗,”说着,萧桐晃了晃手上空落落的酒碗:“那也得服服帖帖的。每到了要上战场的时候,保家卫国的大好男儿总要先喝上那么一坛,就算是把性命交给了上天。”
说着,萧桐再倒一碗饮下,脸上仍是不改颜色,孟清浅斟了小半杯陪他同饮,却只是轻抿一口。又听得萧桐道:“我第一次喝这烧刀子,是李伯父带的。那年我九岁,生身母妃被父皇关在冷宫里,我哭闹着为母妃求情,反而也被父皇关了起来。那冷宫当真是名不虚传,可真冷啊!宫门常年紧闭着,连白天也是昏昏暗暗的。那时是深秋,炭火还没开始供应,冷宫里寒凉刺骨,在我以为自己要冻死在冷宫里的时候,李伯父和乐儿带了一壶烧刀子偷偷来探望我。一杯烈酒下肚,喉咙呛得几乎咳出血来,但那种从头暖到脚心儿的滋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说着,萧桐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孟清浅单手蹭着像被火烧似的脸颊,一双眼睛像挤得出水似的望着他,静静地听。
“第二次喝这等烈酒,是十五岁,那年高句丽来犯,我随李伯父一起出征,他为主帅,我为先锋。洛阳与高句丽相去甚远,去一趟得个把月,但兵贵神速,我们只好带着十万援军日夜兼程,只花了十八天就赶到了边境。高句丽见我们援军已到,再难有胜算,便高挂免战牌。于是我们就地扎营,想着歇息一晚再做打算。当时天寒,我们在帐外燃起了篝火,一群大好男儿围成一圈,温酒畅谈,不料高句丽竟然无耻偷袭。李伯父当时好生威风,一口气灌下了一整坛烧刀子,然后把酒坛一扔,大吼一声‘迎战’!千军万马就如海浪一般涌了上去,手起刀落,好生痛快,打得偷袭的高句丽硬是没占到半分便宜。”
说到这,萧桐猛地站起来,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战场,似乎下一刻就要豪气干云地大杀四方。
孟清浅立刻也站起来扶住他,轻声道:“你醉了。”
萧桐轻笑着睨了她一眼,身子有些歪斜,背脊也不似往昔挺得笔直,眼神却还是清明的:“我没醉。”他转头对外喊了一声:“小二,再拿一坛酒来。”
人生难得一醉方休,孟清浅不愿出言阻止,凝着一双如秋水似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让人忍不住想吻下去。
幸好小二很快就又拿来了一坛酒。萧桐掀开了酒盖儿,单手提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不大一会儿,一整坛酒都进了肚子,小二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了地上。
这次喝得太急,萧桐被烈酒呛到,咳了好几声,孟清浅立刻轻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又听得他豪气干云地大喊一声:“小二,再去拿一坛来。”
“还……还喝啊?”小二望着两个大空坛子,只觉得今天遇到酒神了,再这样喝下去,他这小店都不好意思叫“三杯不入关了”。
孟清浅知道劝不住他,于是悄悄向小二摆了摆手,小二立刻会意,拿着空酒坛跑了下去。萧桐正要去追,却发现腿脚有些不听使唤,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栽倒,孟清浅立刻小跑上前,抱住了他摇晃的身子。
萧桐愣了愣,忽然笑了一声,索性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重得险些连她一起摔倒。
孟清浅好不容易才跌跌撞撞地扶着他坐下,已经筋疲力尽,无奈地叹道:“你真的醉了。”
萧桐嘿嘿一笑,上半身倾斜,把两只手都挂在她肩膀上,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又压回了她身上。
孟清浅生怕他摔下去,赶紧扶住他歪歪斜斜的身子,但他太沉,又觉得有些力不从心,颇为无奈地看着这个醉鬼。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蓄了一汪湖水,瞳孔里倒映出他现在这副醉猫样子。萧桐一时昏了头,仿佛是看见了天上的星星,又像是看见了小时候母妃养的那只小松鼠——晶亮的眼睛、闪烁的光芒,莫名让他想起许多往事。他忍不住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为什么遮……”孟清浅话还没说完,嘴唇已经被堵上。
浓烈的酒味在口腔里漫开,紧接着舌尖入侵。她像只受了惊的小鹿,吓得立刻把头往后仰,想要以此逃脱猎人的追捕,却被萧桐用手按住后脑,更深入地吻了下去。她挣扎着用舌尖推拒入侵者,反而被他轻轻咬住香舌,辗转吮吸,轻轻啃咬。两舌相交,发出“啧啧”的水声,孟清浅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了,呆呆地任由他攻城掠地,原本苦辣的烈酒从他嘴里传过来竟然变得香甜,一时间紧张地连呼吸都忘了。
又是一轮攻城略地,直到孟清浅呼吸困难,萧桐才松开她的唇。原本遮住她眼睛的手不知何时环上了她的腰,两人交颈相拥,姿势完全对调了过来——孟清浅坐在他腿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孟清浅一边大口呼吸一边下意识舔了舔唇,尝到了熟悉的酒味。她脑子里晕乎乎的,想的竟然是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吃了些什么,会不会很重,有没有把他压疼……
萧桐把头靠在她肩上,耳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腰间的双手也越收越紧,箍得她生疼。
孟清浅忍不住开口:“你……”
☆、第45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
?
“你……”孟清浅话还没有说出口,就感受到脖颈处有温热的液体落下。
她浑身一震,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也并非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孩子没了,乐儿也没了,连教他习武带他上战场的恩师也被迫远走天涯,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哭,就只能一醉了。
孟清浅感受到腰间的手越收越紧,似乎还有些颤抖,原本抵在他胸膛的双手,鬼使神差地从他腋下穿过,轻轻地回抱住他。
“当年母妃被打入冷宫,我无能为力。如今乐儿含冤而死,李伯父被迫告老还乡,我仍然是无能为力,那我这十年的蛰伏,又有何用?”他苍凉地自语。
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孟清浅的领口。她轻轻拍着萧桐的背,想开口安慰一二,却发现原来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只能紧紧地回抱他,竟然忍不住跟他一起掉眼泪。一想到他从小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只觉得心揪着疼。
“客官,小的给您送……”小二端着一碗茶进来,看到抱坐一处的两个人,生生地把“醒酒茶”三个字咽了回去。
萧桐像触电一般放开了孟清浅,还没来得及说话,小二已经识趣地转过身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念有词:“关外风沙大,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风沙太大了……”
孟清浅羞得脸通红,萧桐也是面露尴尬。他稍微整理衣冠,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下,然后起身,终于有了一半清醒,但脚步还是有些虚浮,孟清浅立刻上前扶住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抱歉,我刚才昏了头了。”萧桐平静地说。他的脸仍是绯红的,也不知是尴尬还是真的喝多了酒。
听到这声抱歉,孟清浅没由来的火冒三丈,又找不到借口发泄,只能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这翻脸也太快了吧?萧桐几乎以为是自己多想,可她已经急冲冲走出了酒寮。
萧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追了出去,看到孟清浅已经解开了马栓。
“清浅。”他话音未落,孟清浅已然翻身上马,手上扬鞭,马儿便飞快地向前奔去,留下一地尘沙。
萧桐立刻骑上马追了出去,大喊:“清浅,你慢些!”
孟清浅充耳不闻,扬鞭一抽,马儿发出一声长嘶,跑得更加快了。
渐渐地,她发现有些不对。今天这马儿跑得格外快,也不如之前稳当,一边奔跑一边长嘶,像是受了惊。她立刻勒紧缰绳,马儿却不听使唤,继续极速奔驰。孟清浅这才意识到马儿可能被人做了手脚,她立刻把缰绳在手上绕了一圈,用力一勒,嘴上发出停止口令,马儿反而颠得更凶了。
萧桐也发现不对,大喊:“清浅,怎么了?”
“马儿像被人做了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只顾着往前跑。”她急着喊。
萧桐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说出对策,就看见孟清浅的马儿突然四肢分离,直直地摔了下去,孟清浅被甩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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