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大是敏慧,错落的根基终未跟上。
彼时还是太傅的魏成辉让背书,六皇子背着便梗在一处,横竖再也无法背出。
整室皇子、公主大笑。
便连那朝官的子女虽不敢放肆,也掩嘴而笑。
本挑得一处偏僻座位,却逃不过经皇后授意,严厉待之的魏太傅提问。
六皇子面上似不以为意亦随和笑之,心下却是苦涩,唯恐皇后知晓,嫌弃,打回原来杂役之地呐。
背后有声音轻轻提醒,“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不要去背,我伯父说,要去思考、想像,六殿下,你想,源远才能流长,是以,流之远者,必先举浚其泉源,这几句意思是说,树木要长的好,必先巩固它的根基,水源若要流长,必先疏通它的源头,要让国家安稳,为君者需积聚义德……想成大事之人,必须积攒根基,厚积而薄发,循序而进……”
他照着背出,笑声一时消止。
魏太傅手中戒尺亦停在半空。
及坐下,课间稍息,他虽老成持重,终忍不住回目一看,只见两个女孩儿,坐在最末排。
可知其父职级必定是尚书房中最低一个。
念头一略而过,目光定在其中一女身上,她眉如月牙弯弯,一副精致容貌,眉眼间却有股英气。另一个,和她模样有几分相若,长相更为美丽,他却没有细究。
只定定看着那宛似少年的女孩,低声说了谢谢。
“你为何帮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哎哟,其实我确是有企图,我觉得你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先结交了,你以后便可多关照我伯父家,哈哈。”
“……”
“阿萝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六殿下,我们可并无此意……”
……
翌日,她给他带来许多旧书,说是伯父家中不用的书,让他莫嫌弃,他翻开一看,里头有她做的读书笔记,从入门到奥义。
另有一张笺子写着,“勤,勤,勤,追上。在屋檐下不可怕,永远在别人屋檐下才可怕。”
三年后,他成为上书房功课最好的孩子。
那是他们的初见。
后来,连捷连琴等相继被他收复,倒成为他的小跟班,“六哥”“六哥”的叫,她的称呼却从“六殿下”变成连玉。
宫中自有佳肴美食,她却每每进宫,给他带来些小零食;
当他学业日重,她却说停下来歇一歇;
她教他作诗文,他教她骑马……
后诸子大,上书房散,她进宫的机会少了,只有他偶尔出宫看看她。
时间匆匆,又数年后的中秋宫宴再见那晚,她悄悄离席,他尾随。
暗处,她送他亲手绣织鞋面儿,说祝他终有一天,将这万里江山踏于脚下,做自己的主人,不再受人轻视欺侮。
亦是那晚,在那婆娑树影下,他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后来,母亲孝安为训练他胆量与狠劲,亲自挑出一个妃嫔的儿子让他对付,让他设法将那孩子置于死地。
他有千万种办法办到,却终无法下手。
那毕竟是他的兄弟。
他告诉她。
她说,连玉,你那么累,不若,我们离开这里吧。你给我那些钱财,我已为我娘.亲在他乡买下田地,我娘.亲已过了去,我们也悄悄到那里去好不好?
他笑了,道,你不是等着我将这江山踏在脚下吗?
她也笑了,戏言而已,不是因为你可以给我什么我才……喜欢你。最初是怜你,如今是不舍,管你是谁,哪怕是块石头,你是阿萝的玉。
……
又后来,他们约在皇城外一处离宫远走天涯,那晚,他迟到了。
他想了许多,却无法抛弃自己对孝安的承诺,生母命案之迷,也许,还有,此些年中,早已慢慢累积而成的野心。
成就大业,成为这片河山之主的心思。
他策马去到的时候,黑月微星,芳草凄迷,她一身腥红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死去。
手中紧握,他送她的玉佩。
脸庞、身子……被刺数十刀。
他那时几乎疯掉!
那是他们秘密约定之地,无人知晓。
但他知道,有个人对他是了如指掌,更听宫人说,此前孝安找过她……他抱着她的尸体,癫狂一般直闯孝安寝宫。
孝安看去也是一脸震惊,狠狠掴了他一记耳光,冷笑道,不是本宫。即便是本宫,也是这勾你离开本宫的贱.婢该死!本宫养你教你,你还没回报,便如此大逆不道!如今你能奈得谁何?这宫中到处是明刀暗箭,连玉,你连你自己在乎的东西都保护不了,还想向本宫寻仇?你想自主,让你自己变强,谁也不敢惹你,谁都怕你,不敢碰你的东西!
……
其后,他毫不犹豫便施计,让德靖帝杀了他一个兄弟,干的利索漂亮。
却始终查不出杀阿萝的凶手。
再后来,心灰意冷下,他问太医讨了药吃下,变成满脸麻风的丑陋污秽模样,离了宫。
没有了容貌,没有了身份的光环,没有了利用价值,谁也不会爱他,他只是一名叫化。反正,世上唯一真正爱他的人都已经死去,他是谁又有什么所谓?
他以为他一辈子不会回宫,直到遇上一个和阿萝极像又极不像的古怪少年。
☆、120 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2)
没有人想到他会离宫,他借口外出走走,出的宫。孝安以为他要散一散心,并无阻挠。
是以,虽知宫里后来发现他失踪必定翻了天,出动众多人手寻找,他却已凭这鬼模样和时间差离开了上京。
他买了辆马车,置了身粗布衣裳,专拣那偏僻之地走,慢慢的行。
如是,走得大半月,已然南下到了一处穷乡僻壤。
那地方村落倒不小,有上百户人家,却十分贫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日里多自给自足,自家饲点家禽,种点田地和果疏为生,有时几户拴一起,进山打些野味,偶尔赶集出去兑些油盐布茶回来茳。
他看着人只觉厌烦,索性进了离村落不远的一片深山老林。
进去走了大半天,没想到竟遇上采矿人。
原来,这山中有一半涸河脊,被一名经常遣人走南闯北寻矿找脉的玉器商人从中发现玉石矿脉,遂派了自己胞弟和手下一些人过来监工,在这附近村子雇了大批贫户采玉。
河道上下,数十名汉子拿着铁锹石镐挥等工具挥着一身浊汗死命挖着,除去壮硕男子,还有些妇人和老者。
连玉冷眼看着,天黑的时候走了出来,拟到隔壁一条小河捕点鱼虾充饥。
此前随心而走,饿了时便买点东西略一果腹,并无准备粮物,焉知此处此前受过旱祸,水源既空,鱼鸟也消了影踪谋。
河道两边作业的人,看到他大吃一惊,立下远远便有监工对他进行驱赶,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麻风子,快滚开!”
余人不敢挨近驱他,怕被传染,便拿石来掷,愤怒斥骂。
他倒不必他们驱逐,已自行匿进丛林之中寻食。
这一找却找了好久都不曾见。
更夜一些的时候,黑黑猛猛的风,泼瓢了一场大雨,将他整个淋湿。他记得河矿附近有洞窑子,便寻了过去。
“允那麻疯乞儿,少来惹人,否则活活将你打死!”
每到一处窑洞,都已住了人,或是监工,或是采矿汉子,都皉着眼睛,拿着枝棍将他驱赶。
便是些女子妇人看去也是凶狠,如是大忌。
他盯着他们,便站在洞口,轻轻笑着看着这些人,心想,这些人见到他第一句不是问你怎么,患了什么病,而是驱逐,若他们问一问,他说不定会告诉他们。他们也不必畏惧,甚至冲上来杀了他也可以。偏偏这些人年并不问——
看他负手站在门前,人们最终有了丝畏意,仿佛他那眼睛是幽绿凶残的狼眼,有人咽着唾沫微微退了几步,他冷冷看着,顶着一身冰冷离开了。
一路寻去,终寻得一洞,似无人声,方才走进,却听得一声颤喊,“你你是什么人?”
洞内放着盏煤油灯,那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稀松平常,正盘在地上,拿着一张烧饼在吃,看到他饼都惊的掉到地上。
他冷冷一笑,便待出去。
“喂,你进来,外面下大雨呢。”
背后传来那少年大呼小叫的声音。
他心笑,不无讽刺,倒有不怕他不嫌他的?他倒要看看这人什么葫芦卖什么药!
折了回去。
那少年瞪着他,指着洞穴另一边,道:“喂,小子,你霸占那边去,小爷这里,楚河汉界,你不许踩界。”
这人说着在地上拣了颗石子,竟真在洞里条歪歪斜斜的画了条线。
他随之拍拍手,拿起地上烧饼使劲一擦,又大口吃起来,吃罢,抓起旁边一个小酒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方一抹嘴唇道:“爽呀。”
他看着,只觉腹中饥饿愈甚,肚子一瞬微微响了起来,在这空旷的窑洞里听去极为清晰。
那少年本伸手往地上油纸包儿掏另一只烧饼,闻声瞟了他一眼,“喂,你不是采矿工么,他们怎么不给你配粮?这里鸟不生蛋,前到前面村落后要到深山蟒腹才有吃的,他们是早早使人到村里雇人烧饭烙饼,下工时分,送到这边放饭。这大热天的干粮放不多久便会变馊,我没带什么进来,听村里人说他们在里这开工,我便找着那些监工,说从明儿开始,我加入采矿,他们也便分了我吃的,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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