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度以为,冯素珍的死,会在他心上划下不可轻窥却深晦无穷的伤疤,
毕竟那天,她倒在地上,他眼眸一瞬成了灰色,她其时只想到一个词:心如死灰。
只是,他殓了冯素珍后不久便恢复平静,也许,这始终是背叛了他的女人。
反而,顾惜萝……似乎对他打击更甚,她还记得,连玉死而复生闯宫将冯素贞尸身带走的那天,和顾惜萝虽只短短几句……但那天,他特别痛苦。
总不可能是为一具尸首。
但总归,顾惜萝已在冷宫。
而她,在他心中,纵使不曾惊艳过岁月,但至少会温柔此生。
她心中微微的笑,突然想起什么,“皇上。”
“嗯?”李兆廷停下脚步。
“皇上,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也出来了?”她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罢。”李兆廷闻言微微一顿,方才轻声回道。
妙音点点头,二人往别的话说去,司岚风却看到李兆廷眼角余光似隐约扫过某个方向。
那好似是冷宫的方向?
*
翌日,权府。
权非同刚下朝回来,管家便迎上来,一副古古怪怪的脸色。
“怎么?”
权非同晒笑一声。
“晁将军派人送来一份礼物。”管家支支吾吾道。
“噢?”权非同摸摸鼻子,“什么礼物如此神秘?”
“行,不必说了,爷自己看去
L。在哪?”
“不知相爷喜不喜欢,不敢往屋里去。就在前头搁着。”
“好罢。”权非同哈哈一笑颔首。
前头院里果然搁置了东西。
确切来说,是个人。
一个女人。
白衣娉婷,背对他而立,似在眺看旁畔山石池子。从曼妙有致的身段看来,模样应当不差。
女人听到脚步声,身形微动。
“我还道什么,女人罢了,本相又不是没有收过。”
权非同语气阑珊,淡淡命道:“转过身来。”
女人慢慢转身。
照面一刹,权非同神色微怔,冷然开口:“送出府去。”
“是!”
管家见他似有愠怒,心中一惊,赶忙答道,正要上前领人,却又见他盯着对方,说道:“也罢,先留下来。”
*
三天后。
这天,城楼守军从上到下,由内到外,都比平日里来得紧张谨慎。
寒冽夹雪的风中,一袭黄袍吹得猎猎作响。
前面的人慢慢转过身来,面对众人说道:“你等务必审慎,加强防备。”
“臣等谨遵皇上命令。”
众将低头答道。
自打月前以来,皇帝对军务抓得极紧,据说是前朝余孽暗中筹划,即将发起进攻。虽不成气候,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众卿辛苦,来日朕必有犒赏。”
天子话语虽淡,却是锵锵有力,眼见事宜也交代的差不多,众人正待皇帝离开,此时却有一人上前,笑着说道:“皇上,这燕子巷里来了批新人,听说不仅容貌如花,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擅戏曲,唱念做打,样样俱精,皇上为国事操劳,随末将过去轻松轻松如何?”
燕子巷是风月之地。与一般脂粉地不同,素以姑娘才貌并重而闻名。
本来,这皇帝到民间寻欢作乐也并非什么稀奇事,更没有人敢支吾什么,但李兆廷不好此道,别说外头,这宫中先前据说能占得雨露的妃子也不过寥寥,月前,一向宠爱的皇后不知怎地触怒了龙颜,竟被打入冷宫思过,现如今除却魏妙两宫,再无踏足其余妃嫔宫房,也不知是因深爱皇后其而心伤还是什么。
这名校尉是晁晃的人,从地方提拔上来的,不谙京中规矩,这谄媚这马屁当真是拍到马屁股上了!
众将暗暗摇头,魏部将领更是心中暗笑,恰好这晁晃有事走开,无人提点,李兆廷脸色铁青,越见难看。
司岚风一旁有点听不下去,正思忖着要不要出言救人一命,那校尉却越说越兴奋,“卑职听说权相也收了个回府,细眼塌鼻,半脸雀斑,容貌并非上等,却也喜欢得不得了,您说这风情哪……”
*
权府。
园中太师椅,权非同慵懒地躺在女子膝上,女子嘴角含笑,一双纤手在弦上拨划,一派宁谧暧昧景象,府上倒是好久没有红粉出入,自从晁将军将琴师送入府,这位爷倒是难得的好兴致,看的对这姑娘也颇为中意,有时还偷个香,一举一动旖旎的很,下人们侍候茶水,都不敢靠近,站得远远的,怕坏了这位爷的心情。
“爷,有客……求见。”
蓦地里,琴音中出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女子一怔抬头,手中乐曲倒是老到的未断,权非同冷兴趣缺缺地瞥了眼,但见管家小步跑来,竟又是一幅古怪神色。
“不见。”他摆手打发。
“爷,这人您想见的,一定见的。”管家小心翼翼道。
权非同嗤笑一声,“这真真是可笑,便是当今天子也得看本相是否有心情。还有我一定见的人?”
这话倒是不假,管家不敢再卖关子,“爷,这位不是别人,却是——”
“美人在怀难怪不肯见,相爷既不见小人,小人只好改天再来拜访了。”
不远处树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笑嘻嘻说道。
权非同?一时?愣住,头就那般微微仰起,好半晌方才从喉头挤出四个字来:“本相得空。”
他又道;“你们统统退下。”
那琴师有些迟疑地问:“爷,奴婢也要退下吗——”
“你说呢?”权非同微微眯眸反问。
琴师一惊,立刻起来收琴,眼角余光却又忍不住朝来人方向偷瞟了半眼,这青年的模样和自己竟有两分相似!
只是他颊上却有着伤疤,发色半白,但眼中神采却熠熠有神。
管家领人悄悄退下。
权非同静静把她看了好一会,“你怎么回京了?”
☆、569
“我能不回么?我来求药奸相。”来人也淡淡笑回。
“我不会把药给那个叛徒。”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栩”
“也罢,作为交换,你过来给爷抱一抱。镑”
他嘴角微勾,朝她勾了勾指头,不想她突然几步走过来,用力将他抱住。
他一刹定住。
她眼中恢复的生机,令他明白,他也许是时候彻底放下念想了,除了连玉,谁都无法让她快乐。
但他不想放,哪怕到最后也不知是为了爱,还是仅为一份执念。
所以,方才他并非说笑,不过没想到,她竟会主动。
“一个杀手,也值得你如此?除了我,你对其他人都好。”他紧掐住她肩膀。
她笑着轻拍他背,“你不也曾负我?就让咱们负负得正如何?这一抱除为求药,还想向你道别,奸相,你多保重。”
“这应当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怎么,连玉打算杀入上京城,若成,他再次为王,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娘娘,我为寇,却是少不得逃,岂能与你再为伍!在你心中,我权非同总是个坏人,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假意还是真情。”他冷冷笑道。
她从他怀中出来,只是笑,就好似他是个不懂事的少年。
“奸相,不是这样的,你至于他人不是好人,但对我来说却从不是坏人,只是我俩……总是没遇上好时候。”
“好时候。”权非同一怔,突然就想起那年上书房的情景来。那日,她初生之犊不畏虎,强替扮猪吃老虎的连玉出头,冬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当真是好耀眼。
可是也不过须臾,怎么他们就好似已把一生都走完了呢。若是能从头再来,你说带我离开,我含笑说好可好?
*
城楼。
眼见那校尉说得口沫横飞,众人只待李兆廷发作,没想到,天子听着,好似突然定住,目光渐深,又慢慢变得奇异的……柔和,众人正暗暗称奇,却听得他淡声说道:“权相倒是雅人,朕近日劳累的很,他倒会享受。也罢,众卿都随朕到权相那去听听小曲儿,放松放松吧。”
“是。”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搭什么话才好,半晌才忙不迭称是。
*
权府。
门房一见帝辇,不敢怠慢,便要进内通报迎驾,李兆廷却摆了摆手,径自便走,“不必了。”
众人尾随而入,门房想起管家吩咐,暗中叫苦,其中一人作领,另一人眼见众人进屋,立下大步奔出,绕道到府后。
*
“权相好雅兴,听说府上来了个曲艺高超的琴师,这就是?”
琴声葛然而止,被突如其来却隐透着威严的声音打断。
亭中女子同斜卧在石椅的男子同时抬头,后者随即淡淡一笑,那怕对上一众臣工中义弟晁晃略白的脸,也是不慌不忙,“今儿个吹的什么风呀,居然把这天下最大的贵客吹到了我府上?”
“臣,见过皇——”他旋即掸打衣衫,仿佛扫落灰尘,施施然站起施礼,然而,他很快住嘴,随着前方居中男子的目光,转落到身旁女子身上。
来人龙袍加身,不必谁说,琴师也知道这是什么人,只是……她断断想不到的是,这位年轻帝王会以那么一种暗沉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看,深不见底,却又分明透着一种怜惜,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索取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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