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说不出话,然总也是觉得她是唯一还在京里的萧家人,哪里能不管。
“各人有各人的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一辈子这样短,哪里能在旁人身上浪费那许多。”灵均怜惜的看穆清,妹妹有时候同大哥一模一样,大约都是书读得多了缘故。
“你们哪里是旁人。”
“我们是你的亲人,不是压在你身上的负担。你该要有自己的生活了,谁都不用管,就只是为了自己过活,想要吃东西便吃东西,想要歇息便歇息,不如意了就不高兴,如意了就高兴,想骂人那便就骂人罢,过点自己的生活,谁都不为,只为了你自己,好好儿的顺着性子过活吧,父母兄长谁都不愿意看着你为我们操劳,他们都愿意你过的好好儿的,有个待你真心实意的良人,生几个小哥儿小娘子,便是真真的好。”
“可是……”穆清可是了半天,又不知说什么,总是觉得父母同胞,该是她的责任。
“这样许多人,说到底同你并无多大干系,各人走各人的路,这大约是冥冥中就说好的,天爷的意思,你我一介凡人怎能撼动,不如就顺着各人路走下去罢,天爷说好了我们萧家要散,那便就散了,说好了我要去关外,那便只能去,你在这里再怎么操劳,我也再不是往日的我。”
穆清是彻底的不知如何言语,这两年她的生活泰半重心便是围着萧家转,如何能挣上一笔银钱,如何送到父母兄弟手里,去了关外能不能找一点门道将军营里的这些给打点打点,她从来没想过要不管那许多人。这话但凡是旁人说的,她必然是连省得都不会省的,可这是三哥说的,她便就格外的不知如何言语。
“嗨,同你说这许多也是无用,小呆子煞是气人,哥哥今日便是要叫你从今往后再不用救济我们了!”
穆清郁郁看灵均,茫然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从今往后就好好管管自个儿罢,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怎的丑成这样,还顶会气人,嘴笨的话都不会说,将皇帝怎的就气成那样。”
穆清一时之间不知话怎的就转到皇帝这里,然看样子方才她和皇帝在殿里闹将成那样被三哥看去了。她从头到尾都忘记问灵均是怎么进得宫里的,这时候方想起来,本欲问,却是叫灵均下一句话说的彻底怔住了。
“就好好跟在皇帝身边吧,他大约也是紧张你的,你将人气成那个样子竟然也就摔了个殿门,横竖在宫里你再不能瘦成这样,哪怕有一天皇帝不紧张你了,你也不吃亏,赚个好伺候的好住好吃的我也能放心些。虽然这皇帝也不是个什么多好的东西,但是他到底当上了皇帝,我虽看他不上,大约他也是有一些本事的,三年两年败不了国。”
穆清木木愣愣的开口“我是先帝的后妃,他曾指给我宫里,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该如何是好,父亲着人将我从宫里接出来,就是不愿意我再去侍奉他。”
“管上那许多干甚么,眼下他是皇帝,你我说了都不算,他着人在天下寻了你两年,这回寻着了,你我的意愿有什么重要,能抗过皇命么,不如就顺路走罢,看看最后要成个什么样子,至于先帝不先帝,谁当皇帝谁说了算,父亲那里,哎,眼下也不由他,名声由来是吃不了饭,至于身后事,谁爱说说去罢,反正入你耳不曾。”
“我总也伺候过先帝,过去哪里就是两个字这样简单,况且他还将萧家都给打杀成这样,若是你们有什么不测,他便是我的仇人,隔了血肉之亲,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
“事事总是因果轮回,父亲将二十万大军调令给太子先,皇帝上位才将家里发配,总也说不上个谁对谁错,所谓朝臣,所谓天子,我们哪里能逃过。”
“他却是像恨毒了萧家一门,怎的其它朝臣就没有被发配,单单发配了萧家,父亲到底名义上还是他丈人。”
“……大约二十万大军调令太重要了罢。”灵均对于这点也是不解,二十万大军虎符再重要,皇帝终是上位了,能优待所有太子一党重臣,偏生发配了自己丈人一家。
“方才说过那许多到底同你干系不大,轮不上你操心,且就这样,今日我看你瘦成这样,走都走不安心,倘我下次再进来,你必然要胖上一大圈方好。”
“你还能进来么。”穆清已经泪意盈盈。
“能,怎么不能,能来一回,就能来第二回。”灵均和穆清都知道这一回见一面,兴许就是此生的唯一一回了,然他还是在这样说,穆清心里竟然也生起了还能见上的念头来。
却不料,这一回真是两人最后一回见面,穆清此生都再未见过三哥灵均。
只这会儿两人都不知道,两人说这许多话,外间宝和躺在树枝上已经要将他周边的树叶子都给捋光了,终于忍不住,从殿外射进去一根银针钉在桌子上闪光。
“我要走了,等我下回再来看你,你好好儿的,赚不来一个人,便赚来吃喝罢。”灵均捧着穆清的手亲了亲,然后便是要出殿去。
“三哥……”穆清扯住灵均衣襟,灵均揩了揩穆清脸蛋,“小呆子。”然后将将一出殿门,宝和已经飞来一把抓起他肩膀窜向了半空,穆清追出来,就已经谁都看不见了,提起一口气追出院子,茫然跑了几步摔在地上,穆清趴着一个人哭了良久。
站在殿外老远处的掌事们脚下都盯着一圈银针不敢动弹,见穆清摔倒才跑来,扶起人进殿。
“你们都出去罢,今日殿里来人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穆清红着眼睛冷声将所有人都轰出去之后又哭了良久,哭的胸口气都上不来便止了,坐在榻上怔怔想三哥说的话,殿里空无一人,穆清就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等天都要黑了,她才回神,殿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点上了灯,她低头看自己双手,终究是垮下肩膀长长叹一口气。
垂拱殿里,皇帝低头在批折子,脸上表情看不很清楚,然总之不是个好颜色的样子,殿里都已经漆黑了他也拿着笔不知在写什么,严五儿着人进去将灯点着,看皇帝半天都不起身,忍不住提醒“皇上,您该去延庆宫了。”
皇帝抬头,看严五儿一眼,摔了笔面无表情起身,严五儿跟在皇帝身后看他往延庆宫方向走去便松了口气。
岂料皇帝走到离延庆宫不足百步的距离,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太监凑在严五儿跟前说话,严五儿听完脸色就垮下来了,挥退小太监,皇帝已经一只脚都跨进殿里。
这是说还是不说,严五儿左右为难半天,终还是一跺脚跑进殿里凑在皇帝身边说了一句,皇帝表情未变,只夹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严五儿错愕,皇上竟然没有刚一听见这话就起身,看来皇后还是在宫里能过活下去的,然下一瞬,皇帝便扔了筷子起身转身就走。
“娘娘,奴才告退。”严五儿同脸上的喜庆还未褪去的皇后说完这句,也跟着跑出了延庆宫,哪里还能见着皇帝,于是他也就跟着往倦勤殿里跑。
方才那小太监说,倦勤殿里的娘娘发热了,严五儿边跑边长吁短叹,倦勤殿里这位真是同个天煞一样,非要将宫里搅个不休才能行么!
倦勤殿里,穆清躺在床上昏睡,今日真是气力耗费许多,眼下她的身体真是同个纸糊的一样,吹一口大气就能吹破更遑论她今日连气带跑带哭,哪里能耐得住她这样折腾,遂不等将晚膳用了就倒在床上睡过去,直将伺候的那几位吓了个魂飞魄散,好容易近些天这位能下床了,眼下又躺倒可如何是好,前些日子发大水皇帝那样忙也衣不解带的守在这位床边伺候,她们哪里还敢耽误,一面着人去叫太医,一面着人去通知皇上。
掌事们将将在穆清额上放了冰毛巾,皇帝从殿外旋进来,进来便探手摸上穆清颈间,一片滚烫。皇帝好半天没言语,最后问了一声“太医都死了吗?”殿里就跪倒了一片。
皇帝瞥见穆清两眼红肿,眉间皱起了一个狠狠的褶子,他有些焦躁,原先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他还能猜出点她的心事来,现在却是一丁点都看不透,也不知她在哭什么,然总不会是因为他而哭的。
她总是有那许多要哭的事,莫名的要将他气死,却也总是一声不吭,只要么气的冲他嚷嚷,要么同他冷淡的说皇上去垂拱殿去罢,皇上去延庆宫去罢,见天儿的没有一回有个好颜色,今日又是因为什么哭成这样。
难不成宝和又来倦勤殿将她折腾了一番?
今日皇帝难得同久未见面的宝和心平气和的说了几句话,虽然一开始宝和又是个气的跳脚的样子骂他怎的要学那昏君不思朝政云云,皇帝听这话很没有理会宝和,最后听宝和又说对待女人你要如何如何,皇帝难得有点同他说话的兴趣,虽然他也知道宝和一直同韩应麟纠缠不清,对待女人的经验兴许还没有他多呢。可他也没个人说说女人的事,于是舅甥两人就各说各的说了几句,是个难得的太平样,最后宝和就心满意足的走了,皇帝还以为他直接出宫了,莫不是来了倦勤殿。
正沉思间太医来了,院首也不是天天在宫里,来的这个皇帝不熟悉,遂一见人他就皱起了眉头,太医哆哆嗦嗦看了看穆清,便道穆清是因为气郁攻心,忧思郁结,加之素体虚弱气血不足收摄失司引起了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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