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说完了,人却还没散,双生子上来唱了两首船歌,都是本地歌曲,音倒算得准,调子却委婉缠绵,钱班主往后头去喝了一口茶,石桂深吸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走到钱班主身边,扯一扯嘴角:“这后头的,是说什么?”
知道后事如何,才能知道这本《团圆记》是怎么写出来的,总得有个述事人,里头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的这么细致,有些连石桂自己都忘了,竟还能说出来,除了石头爹还有谁。
俞婆子怎么会说自己是恶婆婆,这书里从她出场就是个反角,写出书来叫天下人骂,她就是重新再投胎,也办不出这样的事儿。
钱班主却笑着摇摇头:“明儿请早,这段书再说上三天,也就没了。”下本还没写出来,只有上本,茶馆瓦肆里却已经演起来,若不然钱班主也不能买了寄词人记下的词儿,到穗州来说这本书了。
石桂情知问是问不出来的,也不想说这书里写的就是自家事,又怕秋娘听了去,只得问道:“团圆记可是真团圆了?吕先生怎么会写这些。”
钱班主只是摇头,多的一句都不肯再说,石桂心头悬着一块大石,怎么猜也猜不出来,只谢过钱班主开场说的那两句词儿,跟绿萼回了饭铺。
今儿生意依旧好,石桂拿了算盘却无心算帐,心里还在想着话本子的事儿,难道真个是石头爹,她怔怔出神,秋娘捧了汤来,推一推她:“这是怎么了?”
石桂回过神来,待此事明了之前,必得瞒住了秋娘,不能叫她知道,谁知秋娘笑起来:“绿萼说是在码头上听了一段书,我看她眼睛还红着,什么样的书说得这么好?”
石桂就怕她起意要去听,赶紧把话茬开:“倒没在意好不好,确有许多人的,我白送了几份饭给那班主,让他替咱们宣扬宣扬,今儿的饭才卖得这么快。”
秋娘给她打扇子扇风,怕她坐在厨房里太热,递了酸梅汤给她喝,石桂接着喝了,又道:“无非是些妻离子散的事儿,听多了可不赚人眼泪,说到后母恶婆,这才触中她的心事。”
秋娘也跟着叹一口气:“明儿叫她别听了,咱们日子过得好了,怎么反而听起这些来。”说着收了碗,石桂就得一声,又把买屋的事说了,秋娘无有不应的,女儿有主意拿得起,她也不过问,只让她别太累了。
石桂倒劝秋娘去歇着:“饭铺就是这样不好,别个过节咱们忙,端阳节怕要往后挪着过了。”天天一匣子钱满扑扑的收回来,秋娘还有什么不乐的,抚了她的头发:“又说糊话,咱们不是还得买屋子么。”
等石桂劝走了秋娘,又接着思量起来,这书里说的情真意切,断不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既不是别个又不是俞婆子,那就只有石头爹了,他是不是想用这个法子来找她们。
石桂想到这儿才松一口气,却还是先按下不告诉秋娘,故事开始了,哪个知道后续如何,天高路远,这些事是石头爹在何时何地何种景况下告诉吕先的且不知道,还是等上本全讲完了,再斟酌着要不要告诉秋娘。
夜里朱阿生来接她们,石桂挽了秋娘的手,今儿一天又有十两,添添减减,一个月说不准能还上五十两,屋子的事儿就更有眉目了。
绿萼还在想着那段书,寻常少看戏听书的,瓦肆里流传的却也知道,她却没往石家人身上想,只不住感叹,说那女娃儿命苦,自己把自己卖了当丫头。
秋娘听见这一句,还怕触中女儿心事,反是石桂手掌出了一层汗,赶紧拉了绿萼,嘴上不住宽慰她:“既是叫团圆记,后头必得团圆的。”
夜里绿萼洗澡,石桂说替她搓头发,一面打水一面叹息着告诉了她:“连白大娘的姓氏都是准的,那半斤红糖一篮子鸡蛋,俞……阿奶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呢。”说石桂不值得,又说秋娘不孝顺,也不知道留点子红糖鸡蛋给她吃。
绿萼一口气提着,半天没缓过来,瞪了眼儿看着石桂:“我真糊涂,竟没听出来。”跟着又磕磕巴巴的问她:“你,你是捡来的?”
石桂冲她点点头:“我不知这团圆是怎么个团圆法,可不能叫娘知道。”说故事都有个一波三折,这才是头一折,后头还不知有什么,且得留意,这会儿秃噜了,万一结果不好,秋娘不定怎么伤心呢。
绿萼举了手发誓绝计不说,她也怕秋娘伤心,她一个听书的都哭成这样,秋娘身在其中,还不哭昏过去,两个合谋,这两日只要有说书的,就不叫秋娘去听。
第二日钱班主到了时候依旧支起摊子来,比昨儿来听人还更多些,石桂绿萼跟大发一同卖饭,今儿他一提,饭车边上围满了人,绿萼忙得手脚不停,石桂却看着说书台,等着他开锣。
这一段起便起得不同,论理该接下去说当丫头的事儿,或是说这一家子如何,谁知道话风一转,男人已经在跑船了,石桂一听,便知这事儿果然是石头爹说的。
里头跑船的辛苦,说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又说道汉子这样辛苦,是为着要给女儿赎身,可女儿却卖到了金陵,不跟着商船怎么也到不了的。
石桂听见说父女得见,看女儿大冬天冻红了手脸,隔得山长水远还记着给家人做衣,好容易汉子得着个跟着船下西洋的活的,这一笔赚了就能替女儿赎身,偏偏家乡又发了大水。
绿萼一面卖饭,一面支着耳朵,看石桂脸色不好,还在心里叹一回气,钱班主说得这一辙,才要敲惊堂,商船里赏了十两银子出来,让他接着往下说。
围着听书的,俱都哄吵起来,十两银子买个痛快,若是瓦肆茶楼,再不能这么行事,可这儿是码头,船要走了,还往哪里去听,钱班主不意能有这许多赏钱,喝了一杯茶,重又拨响了三弦,接着说起下一篇来。
弦声一停,钱班主又是两句念白,今儿演戏的是班里那个青年男人,穿一身布丁衣裳,绑了腿儿演水手,汉子出门一年半,回到家乡房子没了妻子没了,听说是同乡带人去寻他,走到半路上,竟在官衙门口的站笼里,看见了他老娘。
☆、第316章 天
站笼是重罚,不是犯了刑案的,怎么会站笼,石桂听的一怔,绿萼也呆住了,听书的也有叫好的,也有诘问的,钱班主不急不徐,拨了两下弦子后,后头布景搭的木架子上原来挂着红布,红布一掀换过蓝布,下面还画着水纹,弦声一停,便道:“且听我细说从头。”
绿萼拉了石桂的手,两个紧紧攥在一处,大发不知所以,还当是女人家心肠软,听见这书就感伤起来,数一数饭卖的差不多,回去补些货,总归这一辙不停,能多赚些,还能得些赏钱。
他推了车回去了,绿萼挽了石桂的胳膊陪着她,怕她受不住,台上已经说到没个男人在家,发了大水过不得活,一天一地的水退下去,田也没了屋也没了,只要土地庙里住着,媳妇端汤煮粥给婆婆吃,婆婆只觉着日子难过,土地庙里顶漏土湿,舍下来的米哪里够一家子吃,起了心思要把她给卖到镇上大户去当奴。
石桂还不知道俞婆子早就想着要把秋娘卖掉,拳头紧紧攥着,想着她受刑站笼,心里竟有些畅快,这点苦楚怎么跟喜子被人贩虐打相比。
大水过后,竟还有人衣锦还乡,那会儿全村子里没一个能周全的,瞧见个外头回来的,身上衣裳齐整,手上有两个余钱,那就算得是兜里有钱的,偏偏是这么个人,告诉一家子说汉子在外头发了财,置下田地宅子,买了奴仆婢女,要接老太太回去享福。
前一刻还在说婆子最后站笼受刑,这一刻又说有人来接这一家子,连那卖出去的女儿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妇人思念女儿许多年,听了怎会不心动,一家子本来也无屋无瓦,又没劳力能耕田,干脆理了东西跟人去穗州见丈夫。
兴兴头头上了路,一个老妇一个少妇再加一个孩子,坐得船走水路,台上那唱曲的姑娘身子慢慢摇晃,好似坐在窄舟里,耳朵贴着壁,脸上渐渐显出惊恐的颜色来。
石桂身在局中,旁观的却都叫好,只听书凭着说书的一张嘴,还难体悟,有个人在台上演,惊恐万状的模样就先牵动人的心,也不知道她听见了什么。
弦子的声儿顿得一顿,又轮着钱班主开口,说道那同乡是个人贩子,商船上偷了东西被赶下来,无处营生,便干起谋财害命的勾当。
骗这家子之前,村里也曾打听过,这婆婆原就想把媳妇卖给大户当奴,一样是卖,不如他来经手,男孩儿生得白嫩,妇人又颇有几分姿色,这两个卖出去,他便不算亏。
这事儿石桂听秋娘说过,说在船上听那人前言不搭后语,这才生出警觉心,写书的却只道妇人听见了详细,还去告诉婆婆赶紧逃,哪知道让婆婆捉住了手,干脆嚷起来,人贩子赶紧进来捆住她。
媳妇这才知道婆婆同人贩子竟勾结起来,唱曲的姑娘做个手被搏住的样子,歪倒在台上,身子发颤满口哀求,听书里南来北往许多人,这么一段书,各地的骂声都听见了。
人贩子甜言蜜语骗住了恶婆婆,说甚个汉子心里想着娘,又道他在外地置了妾,只怕大妇不能容,又说外头跑货讨个娘子也寻常,婆婆听了,原来息下去的心思又翻腾起来,两个这才勾结了,人贩子上岸找买家,婆婆竟替他遮掩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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