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看七宝的神色拉了她的手:“三姑娘这样好,也不枉费太太对她好。”两个庶女,叶氏都有赠与,从嫁妆里头挑出些古玩小件来,装了在箱子里,一人分了两箱,因着泽芝还未嫁,又有一份叶氏办给她的嫁妆。
七宝叹息一声:“太太这样好的人。”却偏偏不长寿,后头这句不能再说,听见里头有笑声传出来,耳朵一动就笑:“我原还当翰林家的小姐怕又得是三姑娘这样的,哪知道竟很会说道,老太太喜欢她,还舍不得她就这么外任了。”
石桂剥了桔子挑出白絮,咬一片含在嘴里又酸又甜,七宝打小就在老太太屋里侍候着,上头几个走了,她就提成了一等,自叶氏没了,宋荫堂又回家奔丧之后,老太太屋里就越来越安静了。
“原来竟不知道堂少爷是个有心的。”七宝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里头的动静,她是出来泡茶的,等着茶泡出了色,拿茶托端进去。
叶文心还要出城,再不走天色就晚了,老太太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看着她的脸就跟看着叶氏一般:“过年的时候来家里住两日,等你去了穗州,想见也等闲见不着了。”
叶文心眼圈一红,低声应下,老太太便又让宋勉夫妻都来,开了口才想着宋勉还得去他老丈人那儿,两个还能谈一谈文章,冲他们挨个点点头,等人出去了,叹一口气。
石桂拿着斗蓬等在廊下,叶文心一出来就替她罩上,扶了她的手,叶文心缓缓吁出一口气来,这才觉得胸中闷意散了些,冲着石桂微微一笑:“你都见过了?”
石桂点了头:“见了,我想姑娘年里也得回来的,就答应了要回来陪她们团年,吃顿饺子。”两人绕过了垂花门,一路往外去,宋勉落后一步,扶着妻子出来。
等坐上了车,叶文心才叹一口气,宋荫堂守着山坟不回来,老太太老太爷知道他守的不光是叶氏,还有儿子宋思远,瞒了他这许多年,总得让他尽一回孝,便也不急着催促他回来,等他守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
石桂替叶文心掖掖袖子,高甲驾车送她们回去,路上下起了细雪,风吹开了帘角,吹进几朵雪花来,叶文心掀了帘儿去看,石桂不时让高甲停下车,都进了城一趟,总要带些好吃的回去。
两个先是买了八宝攒盒的点心,跟着又买了些炸巧果小酥糖,到了布庄跟前,还买了两块布,这会儿冬日里的毛料子价贵,夏日里的布倒卖得贱了,既要去穗州趁着便宜置上一些,松江布却是一年四季不差着多少,叶文心久在扬州,说起来头头是道,眼睛又尖,是不是旧年的,是不是过时花色,一句两句,说得伙计让了利,多绕了十几个钱。
车上堆得满满当当,石桂还买了一盏花灯给喜子,到了家光是东西高甲就送了两回,菱角跟进跟出,石桂也给她买了只花灯,菱角拎了花灯眼睛都笑弯了,忙碌碌跟在石桂身边进出。
秋娘绿萼见买了这许多东西都笑起来,里头有俱是棉布料子,叶文心挑得一块,说也要比着石桂那一身做上一件,待去了穗州,棉布比绸缎要实用的多。
家里预备着做年菜,秋娘又做了什锦菜,一样样切成细丝,拌上芝麻香油,年里不动刀,年菜做了一盆一盆只等着吃,石桂多年没上灶,许多手艺都生疏了,只跟在秋娘身边转个不停。
厨房里满是热油香气,屋里头绿萼做新衣,喜子这一身总是新的,前前后后都挂了花灯,只叶文心的屋子里还不见艳色。
裁了红纸系在石榴树上,叶文心还写了一付对联,石桂磨着墨,写了一张大字的福,叶文心拿起来看一回:“你这是有半年没练过字了。”
石桂脸上一红,这半年里许多事,哪里还顾得上练字,秋娘绿萼已经觉得极好了,叶文心却笑着点一点:“一日不写手就生了,再多等些日子,框架都没了。”
绿萼眼巴巴的看着,她心里是极想学字的,跟着陈娘子唯一要学的就是怎么写身契,花上几文钱,叫人写出一叠来,绿萼还一字一句的背过,背完了又学着看,告诉陈娘子说要是学会了,就不必请人写了。
处处都吃着不识字的亏,连给石桂写信都要半掩半藏,不敢把事儿都说明白,知道菱角跟着叶文心学字,她也不敢提出来,就挨在门边听着,听得多了,被叶文心瞧见,请了她进来,跟着一起学三字经。
叶文心最爱干的就是教人识字,绿萼一心想学,又肯下苦功,叶文心一天教她两句,还给她做了描红本大字帖,绿萼就真的一门心思识起字来。
有些她原来就识得,有些她看着似是认识,只不敢说出来,怕说错了惹人笑话,叶文心却从来不笑她,自来都是柔声细语,握了她的手教写字,还拿石桂学识的事儿勉励她:“她能学,你也能学,那会儿她天天都练字,活计再多,也没断过。”
绿萼想学识字,有一多半儿也是因着石桂,在宋家她就想着要识字,拿了太上感应篇翻来翻去的看,一个字一个字的描,果真叫她学成了,写的这笔字比外头那些个读书郎也不差什么。
她先还不敢,叶文心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却没成想半点没有架子,她不敢时时去烦她,谁知道她却常常问起来,她都肯花功夫,绿萼有什么不肯的,越发肯用功,比菱角学的还快些。
就连菱角原来是无人比较,有人比较了,她也学得快起来,里头最叫石桂高兴的是喜子,喜子原来是读过书的,还是秋娘来了,石桂才知道,家里供着他读了一年书,学的正是这些童蒙书。
后来跟着明月,明月也是识字的,却不常常读看,军营里头也没谁一本正经的拿了书看,倒是明月会说些关二爷也读书的话,操练都不足,歇下来哪里还会看书。
喜子是天天起来要打一套拳的,明月在跟明月不在,他都一个样,秋娘自然喜欢看到儿子有精气神,不知替明月念了多少回的佛,只要说起来就要念叨上一回,时时挂在口上,石桂哭笑不得,她自然察觉出秋娘的意思了,却一直不曾接口。
喜子见一院子人都读书,连秋娘都看着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他也跟着学起来,叶文心心思细腻,喜子也不是真个就坐正了听她讲,只是她们在讲的时候,他就在门边晃悠,石桂见着就想笑,他学了什么不好,偏偏把明月死要面子的脾气给学足了。
明月是十一月初走的,这会儿算一算,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他到了穗州没有,路上怎样,到
了地方呆得习惯不习惯。
石桂想得一回,又把这些丢开去,事缓则圆,往后好与不好,往后再说,明月说走就走的果断,却叫她牢牢记在心里了。
年三十夜里大伙一起守岁,刘婆子带着菱角到儿子家过年去,屋里头摆着两个炭盆,烧得热烘烘的,扔了芋头在里头烘,再往里扔点花生,搓出来沾盐,芋头裹了糖,一面吃一面说。
叶文心自个儿一个在屋里,乡间也放爆竹烟火,远远还能看见圆妙观那头亮起来的烟火星子,她自个儿磨了墨,拾笔正要写信,石桂从西厢也进来了,掀了帘儿抿抿唇,她也想来给明月写一封信。
到裁起纸来,才想着投寄无门,明月还不知人在何处,这许多兵,也没法子寄到他手里去,干脆给叶文心侍候笔墨,看她落笔是给写给宋荫堂的,想避出去,就听见叶文心轻笑一声:“给我拿个镇纸来。”
第278章启程
叶文心跟宋荫堂还在通信,不比原来宋荫堂去燕京的时候多了,可隔得十天半月还是有一封,她写信从不避开石桂,石桂也不细看,替她续了些茶水,便又退了出去,还往西厢去,跟秋娘一道剥桔子守岁。
因着是头一年过年,石桂还买了两盆小福橘来,只能搁在罗汉床的床桌上,一个屋里摆了一盆,系上红飘带,过年的时候也好添点喜气。
跟原来宋家自不好比,叶文心却也高兴,挑了几根金红的彩色流苏,挂在金灿灿的福橘上头,一屋子就这一抹亮色,看着人心情畅快,叶文心写信的时候,就看着那盆福橘,干脆调了颜料,在信纸留白处,给宋荫堂画了一盆。
石桂几个剥了瓜子核桃,秋娘有一肚子的打算,她这回因祸得福,经过见过的多了,越发觉得女儿是个有见识的,她才几岁的时候就能说出搬家进镇上,开团子馄饨铺的话,她跟绿萼果然也是靠着这个攒的钱,若不然还在陈娘子处出不来。
几个人坐在罗汉床上,地下点了炭盆子,既然打算要一处生活了,石桂就把话摊开来说:“咱们也得拿个章程出来,去时倒不必愁,托了姑娘的福,一道坐船,倒能省下许多船资,可到了地方也不知姑娘的弟弟屋子有多大,咱们也不能白住。”
“那是自然的,她姐弟两个本就艰难,就是有金山银山,往后没个营生也得节俭着来,咱们哪里能白吃白住。”秋娘想得会子道:“依着我说,咱们到了地方还支馄饨摊子,你不是说那地儿靠海,既是靠了海的,咱们就做鱼肉圆子鱼肉馄饨,就不知道那地儿的人吃口怎么样,是咸还是淡。”
码头上支摊子,也得有人撑腰,那儿的生意好,也不是寻常人都能开出来的,石桂把叶文心说的穗州如何的话想了又想,还是觉着得到当地去看一看,这会儿想的再好,若不实用也是白费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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