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角又不一样,她打小长在爹娘身边,从来也没吃过甚么苦头,更没甚个主子奴仆的想头,叶文心肯教,她也是肯学的,只资质普通,又不是下苦功夫的人,学的就慢了许多。
叶文心先时还苦恼是不是自个儿教得不好,这话对石桂说了,还对宋荫堂也说了,他来时见着桌上铺的稚拙字迹,叶文心便说是小学生写的,宋荫堂知道她教书,给她预备了许多纸笔送来。
小小一方砚台,只有巴掌大,最合适带在身边,除了笔墨,还给叶文心捎了一本《论学》来,确不是圣人写的,而是颜大家写的。
这本书也只有穗州等地流传,也有人印了带出来,只书肆却不见发售,因是女人作的论学,被士大夫一流骂作大逆不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办女学还能看作是聚集一处做些针线,无人去管束,可写这些便是扇了男人的脸,一时群起而攻之。
不好大模大样写了信去骂个女人,也不能写给安昌侯让他管教闺女,只得写给梅家,可梅家一声都没出。
女人家写写闺怨诗词也还罢了,作个词妇许还得些嘉奖赞誉,写游记也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可写这么一本书,还有三绝才子作序力荐,由不得迂腐之辈不骂。
因着只在穗州地方流传,扬州金陵都不曾见过,是颜大家的经验笔谈,单独写的几句话也有,长谈大论也有,诉之笔端刊印成册,说说开女学馆这十来年里的经历。
叶文心捧着书册挑灯夜读,读到痛快处还高声念给石桂听,她越是读得多,越是赞叹,这些话不独跟石桂说了,还写信给宋荫堂。
宋荫堂送嫁北上,带着一船的嫁妆,这会儿该到了燕京城,安排起婚事来,余容远嫁这许多事儿,他也没忘了给叶文心写信来,隔上几日就有一封,叶文心从仙域志里熟悉了每一个港口每一处驿站,宋荫堂知道她喜欢这些,到得一地,总要写些风土人情寄过来,信里偶尔还会夹上一朵岸边摘的花。
寄到叶文心手里的时候,那花早就干了,还带着最后一点艳色,叶文心全取出来夹在书页里,一本花间集,半本都夹满了。
石桂还曾经忧心过她同宋荫堂,原来家里确是有意思的,两个人本来少有交际,不成也不遗憾,若是彼此之间生了情宜,再不成可不悔恨,有心想提又怕伤着叶文心,要是她真有这个想头,别个看来就是她高攀了。
她这样冰雪剔透的人,怎么能受得住别个低看她一眼,哪知道叶文心窥知了她的心思,写了信一张张叠起来标上日期,因着不便寄,一封里头就要写上好几次的回信,摸着厚厚的,掂在手里还有些沉手,叶文心还摘了两枚薄薄荷叶子塞进信里,把信压在镇信下面压平。
抬头看一看石桂,见她满面担忧的神色,穿了针,用线把信口细细缝起来,恐人拆了去,低头抿唇笑一笑:“怎么,我同表哥,就只能谈风月了?”
她这样通透,石桂反而不能说什么,她不开口,叶文心却说起她来:“好比你罢,难道就真同那位姓吴的义士有什么私情在了?我同表哥也是一样的。”
石桂叹一口气,挨坐到叶文心身边,叶文心跟她同吃同住,两个原来还有分个主子丫头,再见面早已经不分这些,拉了她的手:“我不要紧,我总归是丫头,托了可靠的人赎身也成。”明月已经成了年,托了他去,也不过费些说辞。
“可你却不同,你想一回,怎么还迟迟赎不出来呢?”这说的是教坊里那个顶替了叶文心的人,不知是谁,可总要把她赎出来。
石桂想了许多时候了,太子病着,若是一命呜呼那才最好,树一倒,底下那帮猢狲自然而然就散了,管他们再去攀哪一个,总归烦不到宋家头上来。
叶文心一怔:“总是,总是颇有些麻烦的。”教坊里头赎出个犯官之女来,宋老太爷总要打点,慢上些便慢上些,等风头过去了,再离开金陵反而更好。
她自然是全然相信叶氏相信宋家的,可石桂却不相同,她无处去问,春燕也不能够把这些告诉她,呆在别苑里,就跟宋家隔开一层,里头的人什么打算,轻易不能得知。
通信只靠高甲,而高甲再不会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石桂早已经有了疑惑,却不能当着叶文心的面说出来。
十月一过就是十一月了,叶文心住在别苑都快四五个月了,再有甚样事体也该办好了,迟迟没有信来,若是有变故,她们在这儿听不见摸不着,万一出了事,根本就不及应对。
石桂欲言又止,石菊送过来的东西,里头好几样是麦穗石榴的花样,手帕袜子小荷包,件件都是平日里顺手做了的玩意儿,针脚不同,花样仿佛,还有一方织金的帕子,也不知道是哪儿绞下来的边角料,底纹是莲花并蒂。
不独是石菊,还有淡竹葡萄的,可见家里处处在做,余容备嫁都多少年了,要绣这些东西早就绣好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船队已经上了路,家里的丫头再不会预备这些,劳动得叶氏屋里的丫头做针线,除了宋荫堂,还能有谁?
“不如,不如姑娘写封给太太,咱们做的冬衣也给捎过去,旁的人不牢靠,我往詹家走一趟,春燕姐姐总要回门,等她回来,自然也就明了了。”
石桂替叶文心磨墨,叶文心却不肯落笔:“姑姑生着重病,我不安安稳稳等着,反要让她忧心,这信我不会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怀总要吐一口郁气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箩姐儿,怀总写的春深里面可怜的妹子,其实这个妹子就是我身边的妹子,昨天知道她又被她爸爸打了,揪着头发抽耳光,她妈妈要拦,跟着一起被打了,打完了推出家门,原因是她三十岁不肯结婚,她爸觉得在外面喝酒应酬觉得她丢人了……我劝了她无数次,自己搬出来,有工作养得活自己,怕什么呢?她妈妈不肯离婚,死活不肯,她怕她不在,妈妈挨打更多……
吁出一口气,明天一早陪妈妈去医院,大概一更,努力一下有两更的话要好好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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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打算
两个人还是头一回起了分歧,石桂着急也是无法,叶文心早就觉着麻烦了宋家,若说亲是沾着亲,可叶氏只是媳妇,要公婆来操心娘家事,她的处境怎么不尴尬,为着她们姐弟,让一心为她打算的姑姑受苦处,她是再不愿见的。
咬了牙怎么也不肯动笔,看着石桂着急,还拉了她的手:“我在此间,也不知道姑姑在家过得如何,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老太太不迁怒就已经是开明,我写了信去,她必要忧心,本来就病着,何苦再给她多添一桩病症呢?”
何况宋老太太看着并不是真个软团团的慈善妇人,她心里是极有主意的,叶文心自然是感激宋家的,可也不能事事就赖在宋家身上。
石桂张张嘴,还没说话,叶文心已经摇头,低了声儿道,这话论理不该说的,她却抚了抚裙带子,叹一声道:“何况姑姑,还是孀居。”
一个寡妇本来就已经没了丈夫,让她怎么能够在宋老太太跟前要求什么,既然已经把文澜送了出去,她自个儿倒没那么急切,等得久些就久些,万不能让叶氏难办。
石桂张口结舌,总不能告诉她宋家两位老人家,可不是因着宋望海才对叶氏这样看重的,他们是因着宝贝孙子,宋家的事情一团乱,石桂不愿意猜测,可却不能不替叶文心打算,嘴上应得一声,想着须得去春燕那儿探一探口风。
“纵不写信,这些东西总该送去的,再不送了去,可就用不上了。”夹纱的袜子还有好几双,只不知道借了什么名头送去,既有春燕在,便能借了她的手送去了。
叶文心点点头,又去看《论学》,一个字一个字的嚼透了,阖上书卷长长出了一口气,石桂看她沉浸书中忘了烦恼,心里把打算一回,见着春燕且得露一露意思,这么干等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有些话石桂也不对叶文心说,叶氏一病几年,半点没有好转的迹象,宋家这会儿只怕着急起宋荫堂宋泽芝几个的婚事了,石桂想到她离开宋家时,叶氏那苍白消瘦的脸,就是一阵担忧。
既有了这个打算,第二日菱角拖着石桂去吃喜宴时,石桂便换了一条半新的裙子,重新挽过头发,戴了两朵红绒花,乡下就没有人带贵重首饰的,戴了那些个东西怎么做农活。
石桂带了自家做了红糖饼子,她跟着出门,就让刘婆子留下来陪着叶文心:“我去给春燕姐姐贺喜,妈妈侍候着姑娘,我去道个贺就来。”
刘婆子满口应了,可有热闹不能瞧到底心里发痒,石桂眼见得她不当一回事,拿眼儿睨她一回:“我知道前头在演木莲救母,妈妈要看等我回来了再说。”
刘婆母也不敢擅离,答应了等着石桂回来,石桂便由菱角领着,往詹家去了,菱角小喜鹊似的吱吱喳喳个不停:“春燕姐姐运道真好,詹家可是庄上的富户,我知道好几家想同詹家说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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