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定了亲事,太子是时常过来的,前头有一个痴情的睿王,见天儿的往纪家跑,太子往把陈家走,也不那么显眼了。
可陈湘宁却从来没同他说过话,互赠东西是有的,太子的衣裳鞋子尺寸,她闭上眼睛都能量出来,可她却还没跟未来的丈夫说过一句话。
陈湘宁慢慢回味过来,太子确是个体贴的,她自家这许多叔伯哥哥,似太子这样的,她还头一回见到,他送来的东西,俱是有巧思的,不俱贵贱,或是一方小印,或是一把绢扇,或是珠编的小篮儿,或是一只风筝一艘核桃船。
再没有重样过,屋里的多宝格都摆满了,那些个新添置的摆件儿座屏,一样样被这些有趣味儿小玩意儿替换过,嬷嬷们笑盈盈的告诉她:“这是太子殿下对姑娘好呢。”
陈湘宁一想起来就耳廊通红,心里期盼着一嫁他就能替他生下个儿子来,也不负了他这一番心意,桑嬷嬷还悄悄告诉她,太子殿下实是把选秀的这些个都瞧过一回的。
女儿家的心事,无非就是嫁个良人,何况太子还是么个十全十美的人,陈湘宁早想着同他见一见,哪怕不说话,照个面也是好的。
这回伯娘特意派人知会她,她心口一阵跳,面上却丝毫不露,心腹的桑嬷嬷带着她往后头去,替她寻了一个由头,哪知道宋之湄会跟过来。
这会儿却不是叙情意听她诉苦求救的时候,陈湘宁正苦于无法脱身,桑嬷嬷笑着拉了宋之湄:“宋姑娘,你且站站。”
她脱了身,急急往前去,到了地方却没能见着人,问了人才知道是走茬了,心里发急,再折回去,这才在廊上遇见了太子。
陈湘宁心如鼓擂,也不知这合不合礼数,身边的丫头却都噤了声儿,她才要垂了头让到一边,太子就在她身前站住了。
陈湘宁回来的时候还觉得踩在云上,太子问她学规矩苦不苦,不等她答先安慰一声:“苦虽苦些,也免得你进了门抓瞎。”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未来的夫婿细细问她送来的吃食合不合口,衣裳料子喜不喜欢,嬷嬷们严厉不严厉,告诉他,他都能办得到。
纵吃了苦头,此刻也譬如饮蜜,陈湘宁好容易开了口,颤着声儿问:“不知,给殿下做的鞋子,合不合脚。”
太子轻声一笑,也不顾这么些丫头在,轻轻掀起袍角来:“你自家看看,合不合脚?”陈家遍植紫藤花,这会儿正是花期,风一卷,落地堆紫,他的衣角叫风吹起来,露出里头那双鞋子,脚边还纷纷落着紫藤花碎玉似的花瓣。
陈湘宁红透了一张脸,丫头扶着她回去时,她微微侧头,就看见太子还站在廊下目送她,这一番情真意热,写进诗锁在心里,画进画刻在脑中,到走得远了,才敢伸手摸一摸面颊,粉透透好似晚樱花。
她到底受了这些日子的教导,知道才刚不合规矩,宫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她却不能在那些姑娘们面前露出来,挨着栏杆坐下,好容易收拾了心绪,回到原地瞧见宋之湄魂不守舍的等着她,心底还浮起些愧疚来,只这事儿她不能帮手。
挨到宴完客,还得回去听嬷嬷说那些个人情,夜里桑嬷嬷替她守夜,看她小姑娘似的,眼神迷迷蒙蒙闪着光,面颊上好似撷取红云,似是知情,替她掖一掖被子,笑道:“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湘宁咬着被角,只觉得心要跳出嗓子眼,拿手捂了脸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实,桑嬷嬷起身替她点了一枝安神香,这才慢慢宁了心神,睡了过去。
一样睡不实的还有宋之湄,她再不知道竟会有这样的运道,原来当作救命稻草的,眼前竟伸出松枝来,她座上一直不说话,回去的路上也不说话,到了家里隔了帘儿请完安,规规矩矩回了清凉馆。
告辞出陈家的时候,春燕便看了石桂一眼,石桂想了一路,回去告诉春燕:“陈姑娘更衣的时候,大姑娘跟了上去,像是要说些什么,白露姐姐使了我去取香包,等我再赶上去,却没找见大姑娘。”
石桂说的俱是实话,只把太子一节隐去不提,宋之湄确是跟上去了,身边也只有白露水晶两个,离开的这一段里还有甚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春燕皱皱眉头,却没训斥石桂,她既有私密的话要说,随意想着法子就能指使石桂离开,添茶加水拿香帕,都是一件差事,对着她点点头道:“知道了,料得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你歇着去罢。”
石桂心头这口气儿没松,回到屋里还得应付淡竹,淡竹连声问了陈家姑娘如何,石桂哪里有心思答她,叹一口气道:“别提了,我哪里还记着陈家怎么样,春燕姐姐让我看着大姑娘,我给跟丢了。”
淡竹才还嘟了嘴儿不满,一听她说这话“吓”得一声,挨着她坐下:“可闯祸了?”石桂摇摇头:“我都跟丢了,哪里知道,恨不得求菩萨保佑呢。”
淡竹宽慰她道:“既然平安回来了,那就是没事,跟那一位沾边的差事都不好办,得亏不是交给我,阿弥陀佛。”
石桂也跟着念了一声佛,心里却想着难道太子见了面只问一声就完了?那怎么小园里头半个人也没有,宋之湄回来还是那付情态,怎么想怎么古怪。
人人都当这事儿过去了,连春燕都没再追究,宋老太爷的病也慢慢好好起来,进了六月里,宫里这一天晒书,宋老太爷原是进宫了,却又说身子不好半途回来,一进门就去了永善堂,问道:“那一天陈家花宴,太子瞧见了家里哪一个?”
第175章 露散
事儿都过了半个月,石桂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她当时没说,后来便咬死了不打算再说,心里知道宋之湄必是作了些什么的,不是她做了些什么,就是太子干了些什么。
可不论是谁,不论干了什么,都不能从她的嘴里吐露出半句来,石桂这二年间也算经过见过,甜水镇上卖了她的陈娘子,吃醉了酒连天的胡话,里头总有两句是真知灼见,头一句就是告诫石桂别多口。
“你当是好的,说出去可不定是好是坏,锯嘴的葫芦好歹比开了瓢的葫芦多个全尸呢。”陈娘子酒后胡言,石桂听得一句是一句,这一句她却听着了。
石桂也确是守着这一条,陈娘子天天听日日看,十件里头八件是为着这个,或是逞了口舌之快,或是挑唆主子办错了事,余下的就是银柳这样,勾引了主家,叫主母发卖出来。
石桂如今不过是个三等丫环,确是替叶氏办过几桩事,离心腹的位子却还差得远,但凡出了事,叶氏不保她,谁也保不住她了。
干脆装作不知,那话到了嘴边,转上一圈重又咽了下去,只说走迷了,还对淡竹说陈家园子建得一个圈一个圈,绕上一圈人就晕了。
淡竹还宽慰她:“这可不是没事么,便办砸了一件差事,春燕姐姐也没这样苛责的。”石桂渐渐安了心,偏偏是这个时候,老太太把叶氏叫了去,面色铁青,问道:“上一回去陈家,之湄余容泽芝三个,可遇着什么事儿?”
叶氏吃这一问,倒被问住了,老太太长长叹一口气:“那一天太子去了陈家,你可知道?”叶氏自然知道,太子先是赐了点心酒食下来,跟着人也来了,径直去了陈阁老的院子,陈家大房的儿媳妇,还笑盈盈的告诉她们,太子这一向走动的勤。
能当陈家座上宾的,自然满口都是好话,只纪夫人蹙了眉头,她女儿远嫁,这一去,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叶氏同纪夫人交好,两个坐到一处,也无意去打探太子的行踪,何况他的行踪也不是几句问话就能探得出来的。
陈大夫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公爹要起复的意思,有人问了还笑道:“父亲这个年纪,自家都说要安享天年了,我们当小辈的,自然也都劝着他,何必这样辛苦。”
眼看着下一个皇后就出在陈家,还有甚个辛苦不辛苦,陈阁老这许多年的经营,好容易又有机会在眼前了,哪里肯放手呢。
宋老太爷在家养病时,也有门生来看过他,问他陈家一事何解,老太爷不论是谁都未吐露,等人走了,才叹:“老了老了,名利二字还是看不破,真个想当田舍翁,怎么不学一学那姓安的,到底也从先帝的手里,活到寿终正寝了。”
安阁老早早告老,带着一家子回了乡间,连儿孙都拘了不曾科举,把身上跟荣宪亲王的干系剪得一干二净,若不然当今圣人是怎么容得下他的。
宋老太爷越是想,这条路越是难走,对着别个不便说,对着妻子还叹两声:“我是老了,眼也花了心也软了,咱们家这富贵也享得够了,此时不抽身,再往后也难全身而退了。”
老太太自然是听丈夫的,还打算起要修乡下的屋子,回去总得有个可住的地方,心里又厌恶那一门子的亲戚,还想着在镇上的宅院度日,算盘都打好了,哪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叶氏眼儿一睇,春燕上前半步:“回老太太的话,那一日,除开大姑娘跟陈家姑娘一道进屋更衣,二姑娘三姑娘一直跟余下几家的姑娘坐在一处。”
老太太本来想的也是她,给她一条路,她偏不肯走,反要一条道走到黑:“是她比不是她要好。”含含混混说了这么一句,面上显得极懒怠的模样,到底打起精神问了一声:“那日跟着的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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