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的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短靴搁置在他脚边,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注目,以无比轻柔的手势拂去沾在她脚上的尘污,这才拿了短靴替她穿上。
轻柔郑重的模样,仿佛捧着全世界最珍稀名贵的事物一般……
柳语呆了,江林晚呆了,围观大众呆了,云怀袖也呆了——怔然瞧着那人那样仔细认真的为她穿鞋子!
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她曾誓言不是他死就是她亡的男人,竟然……用如此虔诚膜拜的态度为自己穿鞋子?!好似她对他而言,是十分宝贵与珍惜的一般……是她青天白日里做梦了还是这个男人脑袋被门挤了?
第一回见面,他在**里那样的整过自己,可第二回,他竟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同自己打招呼,让人恨得牙痒痒之余,又莫名其妙的以这样的姿态帮自己穿鞋……
好困扰哦,这个人,他脑子的神经都是怎样搭的线?她忽然很好奇!
替她着好鞋,顺手整理了下被柳语拉扯的起了皱褶的下摆,这才起身,迎着她呆呆的表情,轻轻一笑,笑容绵软如三月叶尖上的雨珠,“小兄弟能否赏脸与在下同饮一杯?”
云怀袖回过神来,他的邀请似乎很是真诚,并没有那晚的轻浮戏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道:“有何不可?”
“小……公子!”柳语急急忙忙拉了她的手臂一把,面带忧色,犹疑的瞧着红衣烈烈的夏侯景睿,凑近她耳边轻声劝阻道:“咱们完全不明白此人的底细,上回在那边……听二公子与三公子的对话,感觉此人很……可怕的,咱们不要跟他去!”
“很可怕?有多可怕?他还能吃人不成?”云怀袖似笑非笑的勾了唇角,目光平平望过来,日色的光辉照在她的半张脸上,纤长如蝶翅的睫毛忽闪着,露出几许调皮之色:“别怕,你家主子会保护好你的!”
柳语无语的扁着嘴巴——小姐是在说笑吗?保护她?关键时刻她一定会跑的比飞的还快,哪一回真的记得要保护她?唉,既然她已经决定了,她只能自求多福,罩子擦亮点,有什么状况一定要撒丫子就跑……
夏侯景睿眼底藏着笑意,将主仆二人的对话以及表情尽收眼底,虚握了拳搁至唇边,轻咳一声的同时,也很好的将上扬的唇角掩住了:“如此,小兄弟,这边请——”
他说着,撩袍先行一步,云怀袖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喂,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跟他走?你是笨蛋还是没脑子啊?你这样子被……被你哥哥知道,出事了不被他扒了皮才怪!”不知何时爬起来的江林晚恶声恶气的跟在后面冲云怀袖嚷道——当然,他口中所指的会扒她皮的哥哥自是云致宁无疑!
云怀袖霍地转身,杏眸迸出恶狠狠的威胁之意:“江林晚,你若敢故意给我说漏嘴,你就把脖子给我洗干净了!”
到时候她就是杀到他的老窝也要将他撕个稀巴烂——不过他说的倒也不算夸张,云致宁那家伙若知道自己随随便便跟陌生的完全不知底细的人走,会做出的事情绝不止扒她皮这样简单……
一想到云致宁那暴力狂,她就一阵一阵的头痛!
夏侯景睿并未停下脚步,也未回头看她是否有跟上,只以无比轻柔的满是笑意的语调说道:“小兄弟若是害怕,那就改日再约吧!”
“喂,你给我站住——”害怕?他是在说笑吗?在王府里的她或许会因为各种不确定不安全的因素感到害怕,但出来了,这就是她的天下,她怕屁啊?
竟然这样讲,分明是看不起她!哼,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有多厉害,连云致宁跟小哥哥都觉得可怕……
江林晚捂着胸口,衣衫凌乱,很是狼狈的模样,还要再说点什么,尚未跟上去的柳语轻叹一声:“江公子,你还是别说了吧!当心公子她又返回来揍你一顿……”
柳语迷惑的紧,江林晚方才那样着急的阻止小姐,甚至不惜惹怒小姐,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但仔细一回味,又觉得不太对——那语气,分明像极了关心与焦急!可,他为什么会关心小姐会为小姐着急呢?
摇摇头,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她想啦,她只要寸步不离的跟在小姐身边做个合格称职的小跟班就行了……
京都第一酒楼,弥漫着酒香,浓烈的,香醇的,在满楼子里飘散。
唱曲儿的歌伎,绾着素髻,身形款款,纤纤蔻丹拈着琵琶拨子,一弦一调,搭着如黄鹂般婉转清脆的歌声,吟唱着切切情意。
“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是东坡居士的《蝶恋》……到底是那姑娘太年轻,所以唱不出这词中该有的无可奈何的情绪!”酒楼二楼,凭栏处,有着一立一坐的身影,俯瞰楼下歌伎的表演,静坐着的红衣男子支颐浅笑,黑眸紧锁着毫无形象趴在栏杆上往下望的雪白身影,他几乎是眨眼也不曾,凤目被那洁白填的满满当当。
“哦——”云怀袖回过头,皮笑肉不笑的瞅着他:“你的意思是说,你已经足够老了,老的完全能够明白苏东坡的无可奈何?”
这不是一首为情所困的情诗么?怎么到了他那里,却变味了?她倒觉得小姑娘唱的挺好的,声音清亮又甜美,唱到“多情却被无情恼”时,哀怨的还让人忍不住陪着她揪心呢!
夏侯景睿面对她的挑衅,也不恼,一本正经道:“在下今年二十有二,所以还不够老!”
这回云怀袖赏脸的回过身来,拉开他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打量着他面上的银色面具,好奇道:“你脸上有很丑陋很可怕的疤?”
对于她跳跃式的思维,他依然保持一贯的慢条斯理、云淡风轻:“抱歉让你失望了,并没有——”
第三十一章 面具
“或者你长的很对不起观众?取了面具便会吓得小孩哇哇大哭?”歪眼斜鼻、奇丑无比、惨不忍睹?所以没办法只好弄个面具将自己的脸藏起来,免得吓坏了无辜的群众。不过瞧他的衣料,她敢断定,此人非富即贵——就算京中的达官贵人,也少有人穿得起金丝罗稠的。
这种极珍贵的丝绸,面料风格雅致,质地紧密、结实,却又通风、透凉,穿着舒适、凉爽,最是适合炎热的夏季的——因着小哥哥的缘故,她对衣料也有一定的认识。这种丝绸因为珍稀,所以价格极贵,能买得起,说明对方有一定的身家……
不过,倒是没听说这京中哪一家显赫的公子哥是生的见不得人的……
黑翦深邃的眸里闪着深深的笑意,倒酒的手势也跟着一缓:“我的长相?嗯……应该不会吓坏小孩子!”
云怀袖面上闪过类似鄙视的神情:“所以,你戴着个面具,纯粹是为了装酷扮帅?”
“咳——”夏侯景睿递了斟好的酒给她,轻笑道:“我个人认为,我并没有这样的嗜好!”装酷扮帅?亏她说得出来!
“去——”没好气的瞟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漫不经心的摇晃着,杯中晶莹剔透的液体散发着醇厚的梨香:“难不成你是怕被人认出来?”
“或许,是这样没错!”顶着当朝王爷的身份,确实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被人认出来尤为糟糕!
他举了酒杯,邀她碰杯:“你对我很好奇,却并不问我名姓,为什么?”
论酒量,她还是不错的,大哥性子最为豪爽,云致宁与小哥哥不在家时,每每喝酒他总会捎带上她,是以,这梨酿于她而言,小意思而已!爽快的与他碰一碰杯,仰头,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我若问了,你便会告诉我?别开玩笑了,你自己都说了,戴着个面具就是怕人认出来,那么即便我问你姓谁名谁,你告诉我的,都一定是假的!”当她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小儿么?且向来都是她哄得人团团转,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被人耍了?
“你很聪明!”他很真诚的夸赞道。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子!王府里的陷害事件,若是别的女子,怕早已吓得容失色了……她的胆量,也不是寻常女子能够比拟的!
“本公子一向很聪明!”她毫不客气与谦虚的接受他的赞美,极臭屁的露出两排雪白整洁的牙齿。“倒是你,总戴着面具做人,不累吗?”
夏侯景睿握着酒杯的手一紧,随即若无其事的笑道:“习惯了,倒也无所谓累不累了!”
若说戴着面具,她又何尝不是呢?王府里的她,不也是戴着面具在做人吗?那她……可会觉得累?
平静的表面下,心口却拍打着惊涛骇浪一般——这么些年来,从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从来没有,今天她这样问,或许好奇的意味更重些,可是他莫名其妙的一阵心酸……这种感觉,在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
“这种事情也可以习惯的吗?”他这样一天到晚戴着面具做人,其实跟她又有何区别呢?只是,他习惯了,而自己,怕是永远习惯不了的!只盼啊,早日结束王府里水深火热的日子,回到她现在这般逍遥快乐的生活,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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