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夏侯玦的办事效率远远超出了云天音的预估,不到中午,小楼便被重重包围了。司小四巴在窗口偷偷往外瞧,人山人海的场面让她不住咂舌,缩回脑袋瞥一眼老神在在喝茶的夏侯景睿,缓缓摇头。
就说他是个奇怪的猜不透的人了——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坐得住,且还面不改色。一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真不知道他的胆子到底有多大?
云怀袖此时正在云天音的房间里陪他说话,听见外面的动静,心口一颤,正欲出声唤夏侯景睿。
云天音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抢先说道:“别慌!”
“可是……”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有很多人呢!教她怎么能不心慌?
“你不相信他吗?”他挑眉,漆黑的双目依然温润,虚弱的笑了笑。
不是不相信,只是……
“担心他?”云天音没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嗯。”即便相信,却仍是止不住的担心。
尤其,她很清楚夏侯玦与他之间纠结难解的仇恨。他连番输给景睿,不说别的,光这一点,便让他恨不能杀景睿而后快了。一个心中充满仇恨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云天音又笑了笑,吃力的伸出瘦削的手,如往常一样揉一揉她的头顶:“他比你想象的……更厉害。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他昨晚跟自己讲说,他并没有万全的把握,或许有的地方他筹谋的还不够仔细,但是,相信对付夏侯玦,已足够了。否则,依他的行事作风,即便环境再艰难,昨晚上他也会想方设法的送走她。
对于夏侯景睿这个人,他不敢说完全了解,但,相信这一点他绝不会猜错——如他所说,他连让她焚心担忧的机会都不给,何况是让她身临险境呢?
云怀袖静默了下,忽然也无声的笑了,晶灿的眼眸像是瞬间装满了阳光,耀目的令人不敢直视:“嗯。”
她该坦然的,不管今天将面临什么样的境况,因为,他在啊!
只要他在身边,只要他在就好!
“怀袖,你知道吗?”按着她手背的那手忽然紧紧的将她握住,温润的眸一点一点湿润,近乎贪婪的双眼紧紧锁着面前娇嫩如花不再稚气的脸庞。沉沉的嗓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面前的女子啊,从蜀山回来看见她的第一眼,从知道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曾对自己立过誓,这辈子以保护她为己任,绝不让她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竭尽全力让她开心让她快乐……
她依赖自己,信任自己,不管什么事总会告诉给他听,娇俏调皮的冲自己嚷“天音哥哥你最好了”,“最爱天音哥哥了”……他曾天真的认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
可是后来她被指婚,他风尘仆仆赶回来,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嫁到危险重重的王府中……他也曾过分自信的认为,她绝不会喜欢上夏侯景睿那样一个花心且一无是处的男人。
他就是过于自信了吧,所以在乍一听说她跟他两情相悦时,若非二哥拦着,他一定会失去理智做出可怕的事情来。
可,即便这样,他仍是不愿意承认,她……真的再也不是他的了。苦笑着摇摇头——她根本从来就不是他的。一直一直,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夏侯景睿为她做的事,他都知道,他也很清楚,这个男人即便城府深的可怕,却是真真切切的爱着她,爱到……连命都可以随时舍弃的地步。
虽然,他的感情绝不会比他少,然而,怀袖选择的人,从来就不是自己。
他……只是她的兄长而已。而现在,她早已经不再需要他了。许多事情,她自己能处理,许多事情,他会帮她处理。
她真的,再也不需要他了。
“嗯?天音哥哥,怎么了?”她疑惑的扬眉,不明白他这般大力抓住她手的用意与突如其来的沉默。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真的长大了。”他笑,却分不清那笑容是欣慰还是……难过。心口,被又苦又涩的感觉填的密不透风。
“我当然长大啦!”云怀袖松口气——她自己都弄不懂方才那一瞬莫名而至的紧张与压迫,轻松的笑了,抓过云天音的手,搁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瞧,我都快当孩子他娘了,能不长大吗?”
“是啊!”云天音定定瞧着她纯粹美好的笑靥,半晌,才垂眸看向她的小腹,轻喃:“你都快做娘了呢,我也要做舅舅了……”
门外,静静地矗着一道纤细身影,无神的双眼透过门缝定定的落在那个满脸怅然却紧抿唇强颜欢笑着的如玉般温润美好的男子身上……
朽旧的楼梯因为沉重的脚步声而发出微有些刺耳的嘎吱声响,声音越来越近。夏侯景睿却依然不动如松的啜饮着茶水。
他微垂着头,逆光中的脸庞隐在暗影中,叫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房门打开,房门阖上。
他依然端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面上。
来人自顾自的走进来,似乎并不指望能得到他起身来招待,挑了张离他不远的椅子,撩了下华丽明亮的衣袍,安然落座,“说真的,朕其实很佩服你。若不是咱们的身份与立场,朕跟你一定会成为至交——”
“不会!”夏侯景睿英挺的轩眉微微一挑,这才转眸看向有备而来且志在必得的夏侯玦,慢条斯理道。
都是万般坚毅与隐忍的人,都是野心勃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或者,会互相欣赏。却绝不会成为至交!
云怀袖默然的坐在窗下,听的外面簌簌风声,犹如千军万马铁蹄纷沓一般,手中巾子不自觉的揉搅成一团。
房中气氛很是窒闷,一点一点漫上心头,渐渐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她起身开窗,闻见外头刀剑霍霍的声音,尖锐如针刺耳一般,更觉得焦躁难安。
冷风猛地灌入,一股脑儿全打在正对着窗户而坐的夏侯玦脸上,拂起他一头黑发。他眯眼望过去——他走进来时,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夏侯景睿身上,而她静坐于阴影中,因此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她的存在。
他看着她,口气淡淡的:“你果然也在。”他停一停,目光重新落在不动声色的夏侯景睿身上:“朕还以为,你会将她藏在朕找不到的地方。”
夏侯景睿抬眸,目光温软的看着侧立在窗边面带愁色的云怀袖,语气亦淡淡的:“我在这里,她必然也在。我,为什么要将她藏起来?”
他只是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淡的让人听不出任何喜怒的情绪。
夏侯玦闻言,微眯的利眸中有冰冷的锐利一闪而过,却也只是一瞬,随即懒懒的拍掌三下,轻嗤一声:“好一个……夫唱妇随啊!”
他的神情很是淡然,微弯的唇角带着淡淡的嘲讽,然而语气却并不太好。
云怀袖依然静静地立着。这时候,即便想要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夏侯景睿本是不愿意她在此处的,然而她坚持,他也拿她没有办法。当然,她并不指望自己能帮到他什么,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要跟他呆在一起罢了。
夏侯景睿清晰地辨出他眼底那幽暗若剑光的犀利杀机,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夫妻之道,本该如此。”
夏侯玦微怔,唇角的笑意更冷了——他是在提醒自己,他和云怀袖,他们是夫妻,而他,什么也不是吗?而他们,确实什么也不是。
他缓缓别过脸,从夏侯景睿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笼在阴影中的表情,却见他袖中双手紧紧攥成了拳,房间里很静,静的能清楚听见他指节骨骼发出的“咯咯”声。
“咱们夏侯王朝,也算是礼仪之邦。然而,你却从未喊过她一声皇婶,以她闺名相称,似乎很不合适呢!”像是没有看见他眼底的杀意一般,夏侯景睿漫不经心的继续撩拨他的怒气与杀意。
“皇婶?”夏侯玦眯一眯眼,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的目光越来越冷,冷得像是屋檐上冻结的冰锥一般,露出更加凛冽的杀机。他忽的又冷笑一声,那声音像极了欲扑向猎物的猛兽:“这是在求和,还是说笑?”
皇嫂?他们之间的叔侄关系并不成立,这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眼下他说这话的用意,就太出人意表了。
求和吗?不可能。夏侯景睿是多么骄傲的人,他宁愿死也不肯与自己求和吧!
那么就是说笑,意图便只有一个——激怒自己。而的确,他很成功的将自己激怒了。他的意图,也在昭告,她与他从前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更没有,是吗?
夏侯景睿微勾的薄唇凝着淡淡的笑花,瞥一眼他极力镇定的模样,起身走向床边紧咬唇瓣的云怀袖,“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叔侄一场。今日若你肯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你不死。”
“呵……”夏侯玦微含冷笑,低低笑出声,旋即,放声大笑。
“哈哈……”那笑声宛若索命的修罗,直扼着人的颈子让人透不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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