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人一脸赞叹之色:“再未见过这般丰厚的妆奁,第一台抬进了贝勒府,最后一台还未出茹佳府,十里红妆,名幅其实,虽记录为一百二十台,实际装东西的箱子却是比别人的都大一倍,如此实际装下的东西,却是两百台都不止。”
梁宜人倒吸了一口气:“奢华至此,茹佳氏到底有多宠女儿?”
何夫人击掌而叹:“可不是呢,只这位茹佳大人还真是舍得,有内务府官员看了嫁妆单子后找到他,只道他不给子孙留资财,你道他怎么回话?”
这种上层贵族圈里才会流传的信息,便是连福塔氏都来了兴趣:“夫人快说。”
何夫人笑看一眼福塔氏,“茹佳大人道:女儿嫁了人,以后要相夫教子,再无闺阁时的娇贵日子过,为着让女儿尽心服侍夫君、无有后顾之忧地养育子女,他自该替女儿多打算,别说只是赔嫁百十万的嫁妆,便是再多,也是舍得的。至于说到儿子,这位茹佳大人说的一番言语,却是连圣上都脱口赞其睿智。”
福塔氏咬着唇,又慕又妒:“百十万嫁妆,茹佳氏好命啊。”
梁宜人却对连皇帝都赞的言语更感兴趣:“茹佳大人说了什么?”
何夫人笑道:“茹佳大人道: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愚而多财,益增其过。”
梁宜人傻眼:“按这位大人所想,无论子孙贤愚,父辈传下的财货过多,俱非好事?”
何夫人点头:“这位茹佳大人,本就是一位奇人,奇人有奇言,平常事尔。”
梁宜人身体微微前倾,“妾身夫君与茹佳大人同地任职,故而得到邀请来参加婚宴,为免妾身以后拖夫君后腿,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何夫人暗自点头,以这位梁夫人处事清明的手段,那位守备大人想来不会昏庸,所以娶妻当娶贤,得了夫人之力相助,无怪那位守备年纪轻轻便掌了一地实权,相比起来,福塔氏的为人却是差得远了。
何夫人自己便是一位很会处事的贵夫人,夫人外交的手段,她早已驾轻就熟,今儿遇到一位值得结交的官员内眷,她自然不会端二品诰命的架子而引来怨尤。
“宜人既感兴趣,老身就卖弄卖弄唇舌。”丁夫人端起桌上的茶润了润嗓子:“这位茹佳大人幼年蒙难,被家奴带回外祖家养育,十几岁得了秀才功名,年轻气盛茹佳大人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欲为父母报仇,无奈人微力弱,回到族地不久便差点丢了性命,最后只能负伤而逃,雪上加霜的是,他外祖年事已高,又忧心外孙,最后仅仅见了重伤的茹佳大人一面,嘱咐他羽翼不丰不可回族后,便撒手与世长辞,为着不连累外家,茹佳大人远逃至京城,蜇伏十年,终于在前几年回到族地报父母大仇,夺回祖产,并于得到圣上亲旨承认,封为彝族土司。”
“彝族土司!”梁宜人击掌而叹:“妾身记起来,夫君就任前,公公还叮嘱过,蜀地民风强悍,难安易动,欲治下安宁,安抚各族土司为第一要任,而今知府为土司,夫君却是轻松多了。”
何夫人赞道:“要不老话儿说家有一老,犹如一宝呢,你公公这才是老成之言啊。”
梁宜人赧然一笑:“茹佳大人既夺回了祖产,是‘以一族之力以养’的土司,也无怪乎他能如此大手笔为女儿置办妆奁了。”
“侧福晋有如此丰厚的身家,四福晋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福塔氏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于是,同桌原本各自小声聊着天儿的各位诰命夫人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福塔氏不以为意,目当扫过另外五位夫人,笑问道:“各位夫人认为呢?”
与何夫人一起坐在上首的是一位富态的约莫六十左右的老夫人,这位夫人出身满清八大姓之富察氏,所嫁夫家又是索绰罗氏,身份却是一桌之中最高者。此时,福塔氏的目光便热切地看着这位夫人。
富察氏扫了一眼福塔氏,根本没接接她的话,只笑着道:“今儿侧福晋家设宴四十九席,这席面做得着实不错。”
何夫人笑着接话:“何止不错,只这席上的新鲜菜蔬便极难得了。”
“据言,为着今日的婚宴,茹佳大人专司人自蜀地拉了满满一百辆马车的食材,啧啧,这才叫大手笔呢。”坐在福塔氏对面的年轻夫人笑眯眯接言:“都道茹佳大人宠闺女,还真是名符其实。”
坐在年轻夫人上手的是一位三品官眷,她轻拍着年轻夫人的手笑骂:“你爹娘老子要听你这么说,只怕要伤心了,当年为着给你赔嫁,连你弟弟都被遣到江南去置办珍品,难道你娘老子不宠你?”
年轻夫人脸一红:“唉呀,我的舅姑奶奶,多少年前的事了,您还提。”
原来两人不是亲戚。
富察氏哈哈大笑:“咱们满族的姑奶奶,哪一个不是娇养着长大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受尽父母宠爱,只看茹佳府这宠爱女儿的劲儿就能看出来,这位茹佳大人的品格指定错不了。”
“可不。”何夫人笑着接话:“圣上都赞睿智的人,自然差不了,老姐姐,坐上了一桌,这缘份可不浅,来咱俩喝一杯。”
何夫人爽利的行事风格,大得富察氏的心,她端起酒杯与何夫人一碰:“喝了这杯酒,咱们两家以后便该多走动走动,我家老头子对于蓝总兵可是赞不绝口的。”
何夫人仰脖喝干了杯里的酒,笑眯眯道:“为国出力,义之所向尔,索绰罗大人护卫皇上,才是劳苦功高……”
此时的茹佳府中堂之中,坐满的二十四桌官眷们或说笑,或吃酒,笑声阵阵,沸反盈天,将婚宴推升的气氛节节推升。
“贝勒府内,此时也开宴了吧?”
“只听说新娘美丽无双,只可惜不能亲见。”
“以后总有机会的。”
“未必,早听说这位是个贞静的性子,素日并不喜出门……”
第49章
十里红妆相送,缎帏彩舆以迎。
舆前,总管大臣率属引导。
车畔,校尉舁行,女官随从。
车后,浩浩护军卫护。
部兵统领衙门提前整顿清理出的大道上,鼓乐声声,彩舆缓缓前行,自西城围观的民众之中通过,历一个时辰,进入达官贵人聚居的东城,又用了一个时辰,到达彩绸环绕的四贝勒府。
彩舆停了下来,轿帘被挑起,在女官的轻声提醒,盛装的茹蕙自舆中缓步而出。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扶着女官的手,茹蕙一步一步,向前行进。
一步一步,洞着府前台阶,向上,走进红墙碧瓦、守卫森严的贝勒府。
一步一步,走过殿前广场,走进禁锢她、保护她的深宅。
一步一步,走进新房,走进一个男人为她修筑的世界,从此她停驻在他的身旁,陪他看风景、历风雨、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被扶着坐进阔大的拨步床,这架如同小型可移动房间的拨步床,兼具吃喝拉撒一切所需功能,图案华美,由千工雕凿,整体皆由黄花梨制成,是江南最流行的款式,系茹父花重金自江南购得。
前日送妆,仅仅为着这床,便出动了四十人轮换着出力,才自西城抬到东城,而后又花了近一个时辰抬进贝勒府安置妥当。
有人在念诵祝词,明明就在耳畔,声音却被无限拉远、拉长。
有人向着空中撒果子,各式果子稀哩哗拉落满了床帐。
又人群涌进新房,巨大的喧哗声、起哄声夹杂着大笑声几乎将新房的屋顶掀翻。
“揭盖头,揭盖头。”
一声声的哄笑声中,茹蕙眼前的骤然一亮。
茹蕙抬起头。
新房一室骤静。
云破月来,牡丹花开。
……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
这一刻,没有人眨眼。
这一刻,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这一刻,铭刻在所有人的脑海,一辈子不曾褪色。
……
落针可闻的新房中,茹蕙轻掀眉眼,迎上身前男人乌黑深邃的眼,看着男人眼中不曾掩饰的惊艳与赞叹,茹蕙灿然一笑。
……
流光溢彩,惑人眼目。
……
四阿哥的心神震颤,而后,双拳紧握,用尽意志力,猛地闭上了眼睛。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八阿哥漫声轻吟,似叹,似赞,似嫉,又似慕,“四哥好福气!”
四阿哥睁开眼,扫了一眼已再次垂目低头的茹蕙,转身冲着身后来闹洞房的众兄弟抱拳:“前殿已备下好酒好菜,众兄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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