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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嫁经年 (蒋姿)


  她在原地盯着那棋局许久,想要解开这个死局,却毫无头绪,即使把那颗误下的棋子挑出,也失却了意味——就仿佛……人死后,再不能复生。
  太子始终未曾归来,苏蘅辞别了太子妃,浑浑噩噩地出了宫。
  她弃了车驾,靠着双腿往回走,天色暗沉,雪又下起来了,道旁堆积着的、还没来得及清理走的积雪上,又铺了一层絮,屋檐,远山,脚下,到处都是一层白,仿佛有种粉饰太平的意味,然而总会有人走过,那抹白总会被人践踏——这世间,何尝有过太平!
  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梦境隔了一层,否则怎么会事事都差了一步,明明知晓了后果,明明占了先机,可是临到头了,却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
  苏蘅不明白,既然她改变不了任何事,上天为什么要让她重活这一遭?
  她曾以为上天眷顾她,所以给她机会改变自己“后来”所看见的命运,可裴三郎的死,让她明白了,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是在判官的命书里写好了的一般,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改写命运,命运却仿佛被注定了一般,变成它原本的面目,嘲讽着她的无能为力。
  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沉寂了半年多的太子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连走动都勉强的太子跪在陛下面前,要求彻查裴三郎的死因。
  裴三郎的父亲当年是因救驾而死的,裴三郎后被陛下选为太子伴读,与太子私交甚笃,不管是出于对裴三郎父亲救命之恩的感激,还是要为太子铺路,裴三郎此人都至关重要,而今裴三郎靠着自己拼命得了功劳,陛下有心让他早早袭爵之际,他却死了,这事情,无论是对太子还是陛下,都是一种藐视与侵犯。
  苏蘅那日之后便因受寒而病倒了,病好之后,已经是年后,裴三郎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整个裴家二房以及宋家,都给裴三郎陪葬,所有与裴家二房交好的人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牵连,只是,死再多的人又怎样呢,裴三郎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就连太子,也因为此事而加重了伤情,据说……那条腿再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因为她病倒了,跟着她的人连年都没过好,苏蘅好了之后便让她们去与亲人团聚,整个正院里,只留了向妈妈一个——毕竟,向妈妈在京城,也没什么亲人。
  司琴早在年前就被苏蘅送到庄子上护着,苏蘅让向妈妈给自己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坛,祭奠裴三郎、祭奠……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
  本来是祭奠的酒,最后却全入了苏蘅腹中,向妈妈苦劝无果,只得去给她熬醒酒汤。
  都说借酒浇愁,苏蘅越喝却是越难过,迷迷糊糊间,自己眼前似乎多了一个人,苏蘅看着那模样,似乎是司棋的样子。
  自从那次司棋暗害了她又逃走到薛老夫人身边之后,苏蘅便没再见过司棋了,看她的神色似乎不太好,苏蘅不免有些嘲讽——她之前把醉韵嫁了出去,司棋跟苏蘅一般的年纪,却窝在薛老夫人院中,既得不到重用,又没能如愿成了薛牧青的妾,司棋颜色好,可她这样的人,即使薛老夫人有意要给薛牧青纳妾,也不可能把司棋这样会惹事的人给了薛牧青,别人都知道司棋想做妾,府中的小厮也没人敢招惹她,司棋走到这一步,却也是自作自受。
  当然,苏蘅觉得,眼前的司棋,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她看见司棋跟自己跪下,说了许多似乎是忏悔的话,苏蘅听得迷迷糊糊的,心说即使是幻觉,似乎也太烦人了些。
  她听到那个司棋道:“小姐,您让奴婢再回到小姐身边吧,奴婢是真的知错了,小姐……”
  苏蘅摇了摇头:“你并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或许你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哪儿有错……少在这里骗我了……回到我身边?”
  苏蘅笑了笑:“你这伎俩,我当初早就见识过了,没用的,你以为我会信你?”苏蘅想起“后来”司棋也是用过同样的招数,只是为了在她身边能够见到薛牧青而已,便觉得讽刺极了——不过,也许这个司棋真的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吧,否则怎么会如此没有新意。
  “司棋,”苏蘅看着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司棋:“你就那么想当妾吗?”
  司棋跪在地上,朝着苏蘅磕头:“奴婢愿意为小姐分忧——”
  “分忧,嗬嗬,”苏蘅听到这两字便想笑:“你想要怎么个分忧法?”
  不等司棋回答,苏蘅径自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别动到我头上来——别再动到我头上来。”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苏蘅想起当初她给自己和薛牧青下的药:“你不是有药吗,想要什么不会自己去拿吗?何必求人?何须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求人不如求己——”苏蘅喃喃念着,想到自己求苏会让自己和薛牧青和离,却始终是不可得,心中那股郁郁之气便又起来了,猛了灌了一口酒,将杯子和酒壶都摔了:“求人无用……求己,却也不可得。”她的人生,仿佛一场笑话。
  兜兜转转,所有她所知道的悲剧似乎都被一一印证,她重活一次、重回三年前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亲眼验证那些悲剧,就是为了将所有的一切都体验过一遭一样。
  苏蘅想起四个字——重蹈覆辙——她可不就是在重蹈覆辙吗?
  想要改变,却似乎什么都变不了,想要挣脱,却似乎陷入了泥淖——
  “奴婢知道了,奴婢明白小姐的意思了,奴婢不会辜负小姐的——”
  苏蘅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听到了司棋的声音,定眼看去时,却什么人都没有。
  天太冷,风吹过,苏蘅的酒也醒了些,向妈妈端着醒酒汤过来,声音很是惊异:“奴婢不过走开这一小会,小姐你怎么就把酒都喝光了。”
  苏蘅乖乖喝下向妈妈端过来的醒酒汤,向妈妈看了看四周:“是有谁来过吗?”
  苏蘅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向妈妈,我头疼,扶我回去歇息。”
  向妈妈扶着苏蘅,又看了看院中留下的东西,打了个哆嗦:“罢了,明日再收拾吧。”

☆、46.046 可真巧(嫑点)

  又是宿醉又是着凉,苏蘅毫无意外地病倒了。
  如果连喝醉了都无法麻痹自己的话,大概只有病痛能让自己暂且忘却那些挫败吧——虽然,其实这也没什么用。
  这病反反复复也不见好,好在今年因为裴家的事,大家都有些提心吊胆,各种各样的宴会都没能办得起来,就算是亲戚间的家宴,身子不利索去不了,也不会有人怪罪。
  苏蘅是打定主意龟缩于一隅不理会外间的事了——她怕自己越是插手,命运便越是作弄于她,裴三郎的事也许便是上天对她的警告,苏蘅承认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可是她是真的害怕,因为自己多事,最后会害了她的亲人们。
  虽然一直在用孟大夫的药调理身子,然而平日里,苏蘅找大夫从来不敢找他,生怕被他诊出什么端倪来,薛牧青找来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苏蘅的病也没见起色,向妈妈几乎要疑心薛牧青故意找庸医来害苏蘅了——苏蘅倒是知道那些大夫都没问题,好些都是名医……只是苏蘅自己不愿意好罢了——只是她也懒得给向妈妈解释,怕她唠叨。
  倒是司琴听说之后,挺着个大肚子回来,苏蘅怕自己把病气过给了司琴对孩子不好,这才乖乖养病,劝说司琴回庄上呆着无果,便也由着她了。
  向妈妈实在是有些唠叨了,苏蘅便让向妈妈帮着司琴的孩子做小衣服,做了几天之后,向妈妈难免有些疑惑:“小姐怎么知道司琴的孩子一定是女儿呢?”
  苏蘅想起淼淼,面上不由自主变得柔和起来:“我喜欢女儿啊。”
  司琴笑了笑:“奴婢也喜欢女儿。”也不知她是因为苏蘅说喜欢女儿,还是因为如果是女儿的话……或许李家那边便不会在意这个孩子,便不会跟她抢。
  苏蘅算计着司琴的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司琴便要生了,稳婆倒是一早便找好了,就是奶娘有些难办,只望着下个月能寻摸着好的——”
  司琴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红:“小姐,稳婆便罢了,奶娘却是……用不上的。”
  苏蘅愣了愣,随即明白自己是想岔了,司琴和向妈妈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想笑,又怕苏蘅恼了,声音压得低低的。
  苏蘅做恼怒状:“你们要笑便笑吧。”倒也不是真的怒了,就是有些羞恼而已,自己这样跟史书上那个听闻灾民无粮食可吃,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话来的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区别,苏蘅越想越觉得丢脸,拿了帕子将脸遮住——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司琴和向妈妈的声音却是突然顿住,苏蘅听到司琴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自在:“姑爷……”
  苏蘅将帕子拿下,此刻倒是真的恼了:“无事偷听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知道方才的话可能让薛牧青听去了,司琴此刻面上尴尬极了,苏蘅便让向妈妈扶着司琴离开了。
  “只是恰好要来寻你,随意听到几嘴罢了,”薛牧青解释着,端详了一下苏蘅的气色:“你这两日看起来倒是好些了,司琴也算是有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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