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台取层台累榭,秀出云表之意,台高十丈,基广二十有余丈,曲栏拾级而上。
众壮汉肌肉贲张,面色赤红,肩上的步撵深深陷入肌肉,楚王嘴角缓缓绽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意。
看来安定侯确实疼爱这个女儿,这次的陪嫁,似乎真的超过预想。
但是,很快,他的笑意有点僵,停下的轿撵中,先出轿的一个婢女,和他想象的大小很有点不一样。
紧接着,是第二个……稍微好那么一点。
然后,她们躬身伸手,一只白皙如玉的手缓缓伸了出来,他看见那柔软如脂玉的手背上有四个小小的肉坑,宽大的婚服随着耀目的黄金头面和薄纱红盖一起探出轿身。
楚王慢慢吸了口气。
也许,是穿的多些,陈国向来要比楚国凉些……
三人下来后,又下来两人,皆是女生男貌一般粗壮,楚王还在看,步撵已经撤下,楚王微微一愣,接着乐尹扬手,曲音便起。
既拜天地,便入洞房,楚王曾在军中历练,是以颇有些不拘小节,众将士趁机大肆祝酒,宾主言欢,自不待说。
洞房设在坤和宫东暖阁,洞房外东侧过道里各竖立一座大红镶金色木影壁,两个粘金沥米分的喜字看起来富贵喜气,拔步床外挂着百子帐,床头悬挂大红缎绣琴瑟和谐的床幔。
新房东房间的西窗下又设有餐几,几上列有像征夫妻同席宴餐的豆、笾、簋、篮、俎,大概是和民间“以后一家人吃一锅饭”一样的意思。
一对双喜桌灯照映着喜床前桌上用作合卺礼的瓠和同劳,室内红烛摇曳,温情脉脉。
辛汇迷迷糊糊被尚宫搀扶坐到喜床上,尚宫的手扶住她柔软圆润的胳膊,眉梢一动,很快不动声色。
她另一手扶了辛汇的手,引导她坐下,已是黄昏之后,夜风微凉,而那手肌肤滚烫,几乎要燃烧一般,手心也全是汗意,尚宫便以为她过于紧张,柔声道:“奴婢先去为夫人沏一杯茶来解渴。”
她沏茶过来,却见喝的满身酒气的楚王已经站在喜床前,正神色怪异的看着他的新娘。
尚宫顺着楚王虚起来的眼睛看过去,不由心尖一颤,只见柔软的喜床以夫人为中心,方圆三尺软垫都坐的尽数塌陷——
☆、第七章
辛汇便安心等那尚宫端来些茶水好润润喉咙,她今儿脑子一阵阵发昏,心中泛着恶心,也不知道是饿着还是晒着,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她只好转念去想些别的东西,今日虽未能见到楚王真容,但听声音却是甚为威严悦耳的,像小鼓锤敲在花鼓上一般低沉而又节律。一张白皙俊美的脸配上这样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反差,她便想着,待他揭开盖头时,应该露出什么样的笑意才算圆满。
正想的出神,突然一阵酒气缓缓蔓延在新房中,辛汇吸了吸鼻子,是上好的密云珍酿,顿觉喉咙更干了。
她微微抬起头,盖头下面的缝隙中,先是看见一双绣金黑底云靴,再略略抬一点头,便是喜色常袍,她便不动声色将手在膝盖上归置好,脸上换了几个还算满意的笑,等楚王来揭盖头。
但是等了一会,那人仍然僵立原地,似乎在看她,辛汇不觉生出女儿的局促,莫不是喝多了?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衣衫相触的声音,是尚宫奉茶过来了,她听见尚宫见礼,他短促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她迟钝的心突然漏了一拍,脑子里立刻想起教习嬷嬷讲的洞房之事,只觉得脸上快要烧起来一般,婚床上朱红彩缎的喜被、喜枕也比不得她脸上的颜色。
难怪祖母特别为她准备一条洞房专用的开裆裤——实在是用心良苦啊,要知道前一天,两人明明还是彼此都不相识,如何做那羞羞之事……眼前这个人,可就是她要一起共度一生的夫君么?他的性子如何,是温柔还是粗鲁,她可不喜欢粗鲁的人,他可喜欢云糕和藤椒,若是不喜欢,以后吃饭那还得要单做才是,他睡觉可会打呼噜,要是打呼噜可怎么办,哎呀呀,羞死了,还要为他生一些小娃娃……
辛汇的头越来越低,只觉得所有的血都快要从脸上滴下来。
按照流程,当是尚宫服饰他们用了合卺酒和同劳,然后引两人入幄,脱服,然后就是生娃娃……
然她听见他对尚宫道:“吉时未到,你先出去吧。”
尚宫似乎不解,但还是缓缓退下,他又站了一会,然后转身走了几步,她听见他在椅上落座,辛汇等了一会还不见他来接头盖,鼻尖呼着热气,鼻腔痒痒的难受,她屏气忍着,但是越是忍耐越是难受,终于到底受不住,一个喷嚏阿嚏一声打了出来。
红盖头应声落地,辛汇傻了眼,看着那红盖头颤巍巍贴服在前面地上,便想要起身去捡起来,却先看见盖头旁边那双颜色矜贵的靴子,她便顺势抬起头。
那座上的楚王原本吓了一跳,这会又是一呆,手上还端着欲饮用的解酒浓茶,他皱了皱眉,居高临下,只上上下下将她好一阵打量。
她也看着对方。两人细细相互打量了片刻,辛汇只觉得一盆凉水不带歇气的当头浇下。
眼前的男人有一双狭长的凤眼,睫毛纤长,黑白分明的眼睛,发鬓处那道浅浅的刀疤,从眉梢隐进鬓角。
——不是当日那个安定侯府的楚国“蛮人信使”还能是谁!当日她便奇怪,一个楚国将军,父亲竟那般恭送,原来竟是……
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走调发颤,还抱着一丝丝希望:“你是谁?王上,王上呢——又在哪里?”
“蛮人”听了她的话,低下身子又看两眼,他一双眼睛因为酒意愈发荡漾生波,浓浓的酒味喷出来:“果然不是寡人喝多了,看人发花……”复又轻蔑一笑,“都说辛公子丹青妙手,原来还是个讹人好手。”他先不说自己假冒随行将军之事,反而先倒打一耙。
辛汇自小都是娇宠而大,本已经委曲求全耐足了性子,忍了这许许多多时候,偏偏却是个如此混账,甫一见面便被一通嘲弄,如何不教她着恼。
眼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只气的自己脑仁发昏,再看他那副让人生厌的表情,顿时冷笑:“你是哪里来的狂徒,真当穿了楚王的衣裳,便成了楚王么?我的夫君俊美如玉,哪里是你这般黑不溜秋的模样!我劝你快快脱下衣裳滚出去,否则,一会便叫楚王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楚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闻言竟也不恼,只笑道:“你这脂人,有几分颜色,便会装傻拿乔,待寡人先好好教教你为妇的道理。”
辛汇耳尖被那脂人两字气的一颤,猛然站起,却不想他本来靠的便近,这一下,他的一张黑脸竟然直接撞上了她的胸脯,辛汇一疼,生生退了两步,一手按着胸口倒吸一口冷气。
他意外的咦了一声,歪头看她,她一双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也气恼的瞪着他,一手捂着胸口,那软软的面团一般的触觉,倒叫他心头生出一丝痒来。
但被她这么一撞,本已按下的酒意又开始翻涌起来,他只觉喉咙发痒,脑子像是在水里泡着,连带脚也软了起来,他微微踉跄了两步,直觉想要先到床上躺上一躺。
然辛汇看他晃晃悠悠走过来,又是扯衣领又是瞅着床的模样,顿时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又见他向她意味不明的伸出手来,她顿时咬牙发狠,一把扣住他的手,雪白的皓腕上,那串狮负熠熠生辉,楚王双眸猛的一定,却还来不及回神,便被她一个吃奶的劲儿甩到了床上:“你这蛮子!”
冲锋无敌,叱咤风云的楚王这回便便阴沟里翻了船,竟被一个女子抡了出去,砰的一头撞上拔步床的外栏,额头立马青了一块,他正要说话,终于忍耐不住,一口污酒全吐了出来,辛汇远远被那味一熏,胃液也立刻跟着汹涌,扑在桌上干呕,吐了几口苦胆水。
“你这……刁妇……还不快帮寡人拿些解酒茶水来。”他吐了片刻,面色苍白,捂住青紫的额头,有气无力还要作威作福。
辛汇背贴着桌子,见他着实可怜模样,心头立刻舒服许多,心情一好,自然也好说话,想了想,便真的端了那茶水,远远的用两根指头托着,屏气递给他道:“你快喝了解酒茶……”便识相的速速出去罢……
后面一句话尚未来得及出口,两根指头突然一紧,便如被铁箍缠住一般,动不得分毫,辛汇又惊又恼,却看他似笑非笑,醉眼朦胧,却还一手精准的拨了那茶水。
哐当一声。
好生奸诈。
她还没来得及好生骂骂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便被他一把拖过去,踩过秽物压到了床上。
辛汇只觉得湿漉漉的脚底像是踩过火炭,恨不得立刻锯下来,但哪里还有她再挣扎的余地,那蛮人竟然恶鬼附身一般直接压在她身上。
又如同一只结实的大熊瞎子,压得她肝儿一颤,差点喘不上气。
“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赖皮脸!放……开我。”
她手脚并用,想要推开他,却是螳臂当车,动弹不得。
楚王脑子昏昏,却还记得自己的猎物,强撑着眼皮转过头:“你休想跑……寡人定要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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