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朝云尴尬地找话题,道:“你还没说你怎么进来的?该不会真的穿墙吧。”
千叶指了指那个引人注目的整排书架,“书架最左边第四格上的陶器,左拧转三下,就能启动镶嵌在墙壁上的暗门,这条暗门直通我的寝室,从我那里到你这里,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不过芸姑带你走的外路,有些绕,时间就久得多。”
原来他和那个千夜还有这样暗通款曲的小密道!脸红瞬间冻结成冷凝,莫朝云重重哼了一声,“你的寝室通着她的寝室?那你们怎么不干脆住在一起,岂不是比你这样跑来跑去更省事!”
千叶没说话,只是撩开雪白衣衫的下摆,和莫朝云并排坐在了门栏上,“那时候千夜还很小,她很怕黑,尤其是风雪交加的夜晚更是怕得要命。有一次她在睡梦中惊醒,那夜雪下得出奇的大,她没有穿鞋,就这么赤着脚冲到我那里。她后来冻病了,发高烧经久不退,满口都是胡话。那之后我便做了这个机关密道,将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打通,方便她来找我。后来她大了,这密道反而很少用了。再后来她死了,我就再也没有用过。十年了,若不是你来了,或许这个密道就从此荒废了吧。”
或许在千叶看来这已经是解释了,但莫朝云显然并非这么想,“男女授受不亲,你们魔窟这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反正我是看不懂!”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气哼哼地抠烤红薯的皮。
千叶难得没有嘲讽她,他耐心道:“我知道你在十九院过得是大鱼大肉的日子,或许你从前也是,所以乍一让你食素,你恐怕很难适应。”
他戳了戳她手中的红薯,“我知道刚刚你没吃多少,现在一定很饿。别看烤红薯现在样子普通,去了皮可是很香的,确定不吃吗?”
莫朝云看着他捅咕红薯的修长手指,骨节细致、骨肉均匀,极为好看,在这只手的陪衬下,红薯也变得极具诱惑感。她暗暗咽了一口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剥开了红薯皮,包在内瓤的热气徐徐升起,她趁热咬了一口,满口的温香甜软。
莫朝云含着红薯,口中含糊不清道:“红薯是你烤的?”
见他点头,她又问道:“特意烤给我的?”
见他又点头,她质疑道:“这么好?”
“怕你饿得久,我还特意走了密道。这密道荒疏许久,一股子霉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对他的好心表示怀疑。
千叶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我奸值得我盗?”
他说完后,不再出声,反而拿起了之前莫朝云吹奏过的那只埙,又吹起了同一支曲子《平生谣》。同样一支曲子,由千叶来吹,却又有了一番迥然不同的韵味。
莫朝云渐渐听得入了迷,连半块红薯掉在地上都未发觉。一曲终了,两个人都许久没有说话。
莫朝云回神后叹了口气,“这首曲子我只听过两个人能吹奏到如此令人忘我的境地,一个是你,一个是……”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千叶却了然道:“另一个是霍西云吧。”顿了顿,他又道:“你刚刚哭是因为想起他吗?”
莫朝云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红薯,憾然道:“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千叶微微蹙了蹙眉,“你记得自己的生辰?”
莫朝云翻了翻白眼,“谁会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啊……”话未说完她又顿住,许久才苦笑一声,“是啊,我确实不知道,因为我是郡王捡来的。他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待乳,郡王见我可怜,便收留了我。我没有生辰,所以郡王便说以后他的生辰就是我的生辰,于是我也有了生辰。”
千叶望着她低头不语的样子,“你对他如此念念不忘,想来他一定对你很好。”
“是很好。”莫朝云点头,“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练功射箭,教我骑马吹埙,他赐给我生辰和名字,他将我从漫天大雪中捡回来,他给了我一个家,他将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教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可是……”
眼底没有干涸的泪再度涌出,她深深吸了吸鼻子,才努力道:“可是我们却再也不能相见了。”
☆、第五十一章
千叶的手指抚过埙古朴的孔洞,没有说话。
“在魔窟中睁开眼的那刻,我并不相信我竟然还活着,我以为自己已经被昔日的伙伴围捕剿杀、身首异处了呢。”
千叶想起莫朝云侧腰处那块旧伤疤,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她迷惘低语,微微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夕之间我成了所有人口中的叛徒。他们都是我昔日的伙伴,可是下手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燕平郡王府的公敌。”
她一边说一边捂住了侧腰,“四角旋风戟几乎要了我的命。或许我真是命大,掉下了悬崖竟然没死。崖下有活泉,我被一路推着冲到了下游,有位浣衣的婆婆救了我。我养了很久的伤才能够重新上马。那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燕平去见郡王。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说我是叛徒呢?我要亲口向他问个明白!”
千叶淡淡道:“想来结局并不怎么好。”
“郡王手下有一队精锐的骑兵,称为火云骑。轻易不会出动,但是出动了便是大开杀戒。能调动这队精锐骑兵的只有郡王的军符,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对付我一个人竟然出动了火云骑呢……”
莫朝云的旧伤藏在她乐观的外表之下,这段令她耿耿于怀的往事,还是第一次诉于人前。她望向千叶的目光中透出祈求之意,她希望他说点什么来坚定她的信心,让她不至于对心中的信仰产生怀疑。
千叶回视她,“显然事到如今,你还是选择相信他,对吗?”
莫朝云干笑一声,“连你也觉得是郡王……要杀我吗?”见千叶不说话,她又道:“没有理由啊,为什么呢?”
理由这种东西,今日没有,或许明日就有了。平安无事时没有,或许大难临头时就有了。儿女情长时没有,或许权衡利弊后就有了。
这些话,他本可以立时说给莫朝云听,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从前听人说,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像对方。或许这话是说得没错的。”莫朝云将只剩一半的红薯放在弯曲的膝头,展开自己的手掌,“我的字是郡王手把手教的,所以我闲暇时模仿他的笔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的骑射也是如此,郡王甚至常夸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既然如此,此时此刻,我若是还想念着他,你说,他会不会也同样在想念我呢?”
千叶终于开口道:“你不是还活着吗?既然没有死,有很多事就不必留下遗憾。既然如此想要知道真相,就去亲口问他吧。”
莫朝云诧异道:“可是我不是被困魔窟吗?我都离不开这里,又怎么可能去问他呢?”
千叶道:“今非昔比,你如今已经是我的战仆了。从此以后,在这个魔窟里,除了我,没人再会为难你。如果想当面向霍西云问清楚,趁着我们离开魔窟执行任务时,我倒是可以通融一二。”
“听你这么说,很快就会有任务了?”莫朝云显得有些兴奋,“你会带着我一起去?”
千叶点头道:“当然,你是我的战仆,执行任务是你的分内之责。”
“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好?”千叶摇了摇头,“看你这么高兴,我虽然很不想泼你冷水,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面,有时候出门执行任务并不会比留在魔窟中好。”
莫朝云从乍见自由的曙光中冷静下来,“任务会很危险?”
千叶道:“不一定,但有些确实很危险。”
莫朝云皱眉道:“我听芸姑说过,信使是专门传递魔主命令的……看他今日行色匆匆,显然并不常出现,而他今日刚刚出现过,你就和我提到了任务,莫非信使已经派了任务给你?”
千叶笑了笑,“看来你这段日子在十九院也不算白待,你的脑子总算在该动一动的时候没有生锈。”
“哼!你惯会嘲笑我,我说得不对你嘲笑,我说得对你还是嘲笑!战主和战仆听起来就很不平等,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绝对没有你刚刚说得那么美好。”
她说完后瞟了千叶一眼,却见他只是摇头一笑,却不说话,便继续道:“虽然我从前是郡王的护卫,但是他待我很好,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可是他对我却如亲妹妹一般,才不像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使是在助我,也是嘲讽的姿态和样子,我不喜欢!”
“不喜欢?”千叶一本正经地反问道:“那那夜我送你回十九院,一直拉着我的手,向我拼命表明心迹的又是谁啊?”
莫朝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真是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来了这么一招。她心底哀嚎一声,那夜的记忆如果能够抹去就好了……现在她在他面前多了一份丢人的谈资,日后恐怕更是抬不起头了。
千叶道:“那夜你问得匆忙,我尚不及回答你,你便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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